沐哥儿好笑,“好了,我知道了。那这跟你最开始说的有什么关系?”

沐哥儿十一岁时,以陆举人的保举信得到了白鹿书院的入学考试资格,顺利通过,转眼又过三年。

顾师傅怔了一怔,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不在……他不是去找你了吗?我看到你,还以为是他把你带回来了。”

顾师傅轻声道:“三十年前我师父给觉远大师治过伤,他年事渐长,痼疾复犯,而我师父早已仙逝多年,便找我医治。……还顺便切磋了武艺。”

柳三娘子回过头,“啊?那里有个小孩。”她说着,再去看,假山上除了月光,哪还有别的。

“我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和尚。”沐哥儿不以为然,“我见过的和尚多了去了。”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娘亲带着去过寺院,后来则是在江湖上见过的,招摇撞骗,奸淫掳掠,无所不有,丑八怪这种一直生活在乡下地方的人见识的想必还没他多呢。罢了,不然丑八怪也不会这样又呆又傻,还是不说与他听,他会被吓到的。

“没见过大猫,兴许被遗弃了,兴许大猫死了。”伙计好心地提醒他道,“顾小东家,这是只黑猫,多晦气啊……”

陆举人转头看到老伴儿愁眉不展的,微笑了下,眼角纹路深深,“我们养了个小儿子几天过了瘾,不过费了几碗米饭几张纸,还白得一瓶大食玫瑰露。你搽搽看。”

顾伯从后堂过来,正巧看到三娘子前脚走了,“那是柳家的三姑娘?又来了?”

有顾雪洲在身旁,沐哥儿还是很乖巧柔顺的,惹得陆老夫人连连称赞,沐哥儿从容淡定宠辱不惊,倒不是他谦虚,而是他骄傲,觉得自己十足十当得起这些夸奖,理所应当,没什么特别的。

没料到回家以后顾师傅和他说:“我今天在路上碰到一个老朋友,他姓陆,是个举人……”

柜上还有一包茶叶,顾雪洲顺手包了给了柳家二老,只把两人送到门口,“我还有事,便不多送了。”

“我没有骗你,真的。”顾雪洲语气温温柔柔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他知道这小家伙不好糊弄,另起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虽说我答应了帮你找娘亲,可一点头绪都没有……你有记起来什么吗?”

顾伯看看他,但愿小少爷是把顾师傅的劝告听进去了,假如要帮那孩子,把他寄养在慈善堂,他们送点衣裳银两也可以,若实在过意不去,就……就让别的好人领养吧,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啊,搭上自己就算了。

顾雪洲不记仇,走过去问:“姑子何事?”

沐哥儿在房间里上蹿下跳,一边躲一边尖叫。

更有好事者叫嚷着:“顾师傅,收不收新徒弟啊!”

顾师傅便对顾雪洲说:“把小娃娃哄下来吧。”

——“我是被拐的。我有娘亲,我要去找我娘亲!”

找药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顾雪洲回到卧室一看,床上已经没人了。这孩子走之前还知道要在被子里塞个枕头装成有人的样子。

“小东家,你在看什么?”伙计问。

沐雩脸上的笑一点点地冷下来,强压住燥郁的情绪,“……没什么,都一样?”

“什么一样?”顾雪洲一头雾水。

“我说,我们明天都还要早起,早点睡吧。”一把将顾雪洲又往怀里搂了搂。

顾雪洲看他阖目噤声,轻轻笑了两声,“沐哥儿你是不是害羞啊?不用怕羞的,你都十四了。该考虑这事了。我不逼你,你可以娶个你中意的小娘子。”

沐雩听得无比烦躁,眼睛也不睁开,冷冷地道:“你好烦啊!睡觉了!”

“哦……”顾雪洲被他骂得闭上嘴巴,也睡了,过了会儿,睡不着,又低声试探地问道,“……那你有喜欢的小娘子了吗?”

“啧。”沐雩睁开眼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顾雪洲彻底不敢说话了,觉得沐哥儿好像有点生气,因为抱得更紧了,心想:沐哥儿可真害羞啊……也是,他不过才十四,回想下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见到王小姐也是羞得不行的。沐哥儿平时嘴上硬声硬气的,虽说身材已经变得高大了,可其实也还没有完全长大啊,又害羞又爱撒娇,还赖在自己床上呢,看来并不用不急着说亲,慢慢看着就是了。等他考了功名之后再说门更好的亲事。

顾雪洲想着想着了,想到了自己,他现在都二十四了,还是光棍一条了,而今他的毒也拔除干净没以前那么丑了,铺子生意也做得好,虽然顶着克妻之名,但比以前好找亲事多了,也不是没有人有拉纤保媒的意思。可他想找个喜欢的,只是迟迟没有遇见,也不知何时才能遇见那样一个人。

沐雩憋着一股气,隔日去白鹿学院上课,下午是射箭课,他冷着脸将一石五的弓拉至满弦,一口气嗖嗖地连射了七箭出去,箭箭直中红心。

围观的同学呱呱给他鼓掌,老师也觉得有趣,“将靶子再放远二十步。”

沐雩脊背挺直如松,套着鹿皮指套的手指扣着箭羽并箭弦,手臂稳的一丝不缠,他如今满腹的气闷,一点都不觉得费力,拉到满弓点,眯了眯眼睛,然后撒放,箭飞云掣电般射出去,咚得一声扎进草靶,不止正中红心,还扎进去足足一半,差点将靶子穿透,力道之大,射中之后,箭羽还在颤抖。

老师去拔箭时都费了点劲儿,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沐雩。他是个武夫,骑射虽也是君子六艺,但这儿一帮书生,对他们来说书本和举业才是最重要的,能有几个人练骑射又练得好呢?过得去就够了。沐雩这学生以前也不显,优秀也只是中规中矩的优秀,不知今日为何如此锋芒毕露。“还练吗?”

沐雩点头,他心上还是怒气难消。

老师把靶子继续放远,“这可有百步了啊。”

其他人则看热闹,还悄悄地打起赌来。

“来来,我赌一两银子沐雩射中。”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都第三下了,我猜射不中。”

“……”

沐雩全神贯注紧盯着草靶的红心,直臂用力地往后拉弓弦,怒气犹如弓弦一样绷得紧紧的,脑子里想起顾雪洲的侧脸来,还有那块淡胭脂般的痕迹,想起顾雪洲微笑着说:“你也该找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