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哥儿无趣地走开了,心里却嘀咕起来:丑八怪是中毒了吗?

你年纪轻,不明白其中的厉害,我跑江湖这么多年却是见过的,我只在亡命之徒身上感受到过,一有争端就要将人置之死地。

好友王杓王公子摇着扇子来了,这也是个来凑热闹的家伙,揶揄道:“我说你怎么和我打听赵员外的事,原来那个美貌小童就在你家里。我想了想,这还就是你顾大善人做得出来的事。”又问,“怎样?那个小童真的很美?”

麻沸散的药效过去,剧烈的疼痛叫沈玉官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指挥。

两帮人是你推我一把,我给你一拳,眼见着又要演变成暴力事件。顾师傅耐着性子好言相劝:“不要动手,这里这么多病人,哎,不要动手啊!”

“哟,小练家子?功夫练得不错啊。”顾师傅看看手上空剩的衣服轻笑,转头对顾雪洲问,“安之,你认识的?”

那也是一个雨夜,他被推门声吵醒,一道闪电擦亮了一瞬,叫他瞧见门口摇晃的身影。他蓦地恐慌起来,悄然快速地借着夜色钻到床底下,那个人停在了床前,拖着一片巨大的影子,仿似一只漆黑的凶兽注视着他。躺在床上的其他孩子醒了过来,颤巍巍地问了几句,雨声太响他听不清。孩子凄厉地尖叫起来,他捂住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影子,他就是要死,也要拉个人陪他下地狱!头顶的床板吱呀吱呀地摇晃起来,雨声,哭声,吵得他不敢合眼。后来他再也没敢躺在床板上睡着过,只有在床底下才能阖目片刻。

顾伯:“那就更得送回去了!那这孩子肯定是伶人籍的,哪是你能随便养的,这是只小娃娃,不是小猫小狗。”

他们路过城西赵员外府邸,几缕婉转缠绵的唱戏声似有若无地飘出来,顾雪洲抬起头,看到探出墙的梨树花枝,雪白的梨花□□风裹挟了离开枝头,翩跹落下,似一片雪,掉在他乌黑的发间,却没有融化。

柜上还有一包茶叶,顾雪洲顺手包了给了柳家二老,只把两人送到门口,“我还有事,便不多送了。”

柳家二老以为这也是顾小东家的拒绝,以前他们来,小东家都是将他们送出门一段路才回去的,也许是真的不喜他们的做法。

顾雪洲掉头回去,柜台后面放着一个缝了一半的布袋子,是他亲手做的,右下角还绣了个“沐”字。他给沐哥儿找了间学堂,所以做个书袋可以装文房四宝用。

小镇上有个老秀才,屡试不第,后来便心灰意冷放弃了举业,回乡开了个学堂,不说多有学问,给黄毛小儿开蒙还是绰绰有余的。顾雪洲用一根火腿二两茶叶还有一两银子作束脩,在学堂里给沐哥儿要了个座位。

顾雪洲一回去就看到沐哥儿闷闷不乐的,又爬房梁上去了,说起来,多亏了沐哥儿往房梁上爬,如今他家天天擦房梁,蜘蛛丝都没一根,干净到一尘不染。

顾雪洲不懂是谁惹他生气了,照例站在底下哄他,“下来吧,我回来了。”

沐哥儿一反常态地不听他哄,气哼哼地说:“我不下去。”

顾雪洲想了想,是今天早饭的腌菜太咸了?估计不是,又想想,“……我今天没带你去店里是我不好。”

沐哥儿扭捏地说:“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是不是因为那个丑女要来,丑八怪嫌他碍事?不然为什么这次就不带他去?

哎,果然是这个!这小东西,要么就连让人摸一下都不肯,一摸还咬人,要么就黏得紧,比他养过的最黏人的小猫还要娇,一错眼看不到人就气得喵喵叫,真是难伺候啊。顾雪洲就把叠了放在袖子里的布袋拿出来,“因为我不想让你提前看到我给你的礼物。”

沐哥儿愣了愣,探头来看,“什么?”

“我前些天不是带你去了学堂吗?你要去念书了,我给你买了笔墨,还缝了个书袋,你来看看,好装不好装。”顾雪洲说。

沐哥儿看到他拿出来一个深蓝色粗布做的布袋,眨了眨眼睛,一溜儿爬下来了,从顾雪洲手上拿过书袋展开来看,看到角落还用浅色的线还绣着他的名字,微微红了脸颊,小嘴还嘟着,“丑死了。这个颜色好丑啊。”

顾雪洲解释说:“颜色深好洗啊,就是沾上墨也一下子看不出来。”

沐哥儿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直接把书袋往身上背,嘴里最一副“我是勉强接受的”的语气。

再准备好书本宣纸毛笔,过了两天,顾雪洲依依不舍地把他送去学堂了。

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沐哥儿看着不是很乐意,顾雪洲问他怎么了,担心他被人欺负,沐哥儿却是嫌弃老秀才教的不好,都是他学过的东西,听着厌烦。

“你别以为自己聪明就掉以轻心。”顾雪洲板起脸教训他,“你真的都会了?”随口考了几句要沐哥儿背,没想到沐哥儿倒背如流的。

“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娃,我是认字的,哪里需要从三字经开始教起?”沐哥儿解释说。

顾雪洲想,沐哥儿四岁就被拐了,一直在戏班子里,难道是对着戏本子学的字?“你是看戏学的?”

“是我娘亲教我的。”沐哥儿秀眉紧蹙,陷入迷惑之中,他隐约有这个印象,他学走路学说话都挺早的,娘亲教他写字教他背书背诗词,要是背得好,娘亲就会很高兴,他天生聪明,听一遍两遍就可以背出来,只有在这个时候娘亲才特别高兴,然后又有点难过起来,说什么他可怜的被连累的话,“学到《论语》了。”

顾雪洲怔了一怔,能这么早就在家里启蒙的孩子,绝对不会是穷人家,虽然沐哥儿一看也不像是穷人家养的出来的孩子。而且女子要学学问可比男子更难,沐哥儿的娘亲至少也是念过书的,那就是家里给请过西席教导,绝不会是一般的人家,“那你不知道自己的大名?”

沐哥儿眼神黯淡了下,摇头,“不知道。”他印象里大家都只“沐哥儿”“沐哥儿”地浑叫他,没有个大名的。

这又有点奇怪了,假如是好点的人家,他这样男孩子一生出来应该就是想好名字,就算是怕孩子夭折等一等再取名字,一般作了周岁也该取名字上族谱了。一下子想不通,索性暂时放下了。

顾雪洲带着沐哥儿和老秀才商量之后,老秀才给他调整了进度。

不用顾雪洲催促,沐哥儿每天回来就做功课,每天练二十章大字,都不需要字帖的,他似乎早就练过字了,是照着记忆里娘亲教他的写的,这些年在戏班子练武他基本功扎实,手腕有力,写起字来有模有样的,看的顾雪洲都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字好像和沐哥儿比都显得有些绵软无力。

顾师傅再来的时候就瞧见两人亲亲密密地在窗下写字呢。

顾伯绝望地把顾师傅拉去说话,“他已经把那小祖宗送去学堂读书了,别提多用心了。”

顾师傅眺望了下沐哥儿认真的脸庞,没有平时针锋相对的戾气,再看看一旁的顾雪洲,“安之他是年少失学,看到沐哥儿读书就像自己也读书了一样吧。”

顾伯心酸了下,可还是硬起心肠,“不行啊,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怕是再拖下来就更不好分开了,到底有没有那等合适的人家?”

顾师傅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这次来,就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知不知道城西新来了一对老夫妻……”

“依稀听说过……”顾伯期待地望着顾师傅,“怎么了?他们要收养孩子。”

“等等,先别着急,还不一定呢。慢慢听说我,陆先生可是个举人,我以前曾有过几面之缘,是个好人,只可惜亲缘甚薄,有过一儿一女,儿子英年早逝,女儿嫁到京城,这里是陆老夫人的故乡,如今老了,便落叶归根回来准备在此养老的,因离开了几十年,所以也没什么人认得了。”

顾伯顿时热切了,恨不得立即把沐哥儿打包了送去。

顾师傅道:“就算我与陆老先生有救命之恩,也是不能携恩逼他收养孩子啊,沐哥儿那性子一个弄不好是要害人的。而且他们也不是什么资质的孩子都要的。”

顾伯:“那小祖宗的脸蛋还用得着说,我就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孩子,我家大少爷小时候都没他漂亮。”

顾师傅笑了,“和脸蛋有什么关系?是看他聪慧不聪慧。”

顾伯:“他这几日上学,我没仔细打听,听说是个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