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只被硬生生扯下来的人手,就扔在向下的楼梯上。

我抬手就要引符烧车,手却被郭老师拽住,他大声问我要干什么。我说这些东西只能烧掉,让他不要妨碍我们。他却厉声说这是学校的老师,不能就这么化成灰烬。我们争执之下,忽然,何忠扒开围观的学生人群,走上前来,说道:郭老师,不想出事的话,还是让他烧了这尸体的好。

“瞒不住的,郭老师,第三个了,就剩咱们俩了,总不能都说去城里培训了吧?”我听见,陈秀芸颤抖着说道。

从中午时分,一直到日落西山,我把九处棺材全部打开。无一例外的,就处棺材全都是由槐木制成,九处棺材中,都躺着尸体,而且全都是我们村的人。在最后一处棺材里,我看见了我的父亲,他的身体已经干瘪蜷缩,比之其他人,他似乎更要惨上几分。他的眼睛依然没有闭上,无论我怎么努力,那干瘪的眼皮已经完全萎缩,根本闭合不了。

“别废话了,尸体放下来吧。”一旁的胖子道士何忠催促道。

透过门缝,我看见,外头黑暗之中,有两个人在移动,那两人一高一矮,有一个人的身形像极了郭老师,而另一个人长得比较敦实。他们似乎正推着一个铁笼子艰难的往前走,黑暗中,我看见那铁笼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扭动。

第二天,郭老师来送黄纸和香烛的时候,我假装聊天,问了一句隔壁的事情。

我反手关了木门,说:得嘞,咱们又要同床共枕了。

我感觉事情有些蹊跷,却说不清问题出在哪儿。而很快,我们就见到了郭老师。名义上,郭老师是希望小学的校长,也是学校目前仅剩的五个老师中的一个。他被请来村委会的时候,还有些紧张。他是个白净斯文的男人,带着眼镜,感觉和大多数年轻老师差不多,只是和楚老师相比,他没有傲气,反倒有种村人的畏畏缩缩。

在和赵晴约见一起去乡村小学之前,我先要做的是见一面江韵儿。

我的手被打得偏向一边,他顺势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余光看见,我手里有什么被打飞出去,居然是刀鞘。

想到这一层,我心里舒服了点,稍作收拾,就去见赵晴了。赵晴每次都比我到得准时,约定地点,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那个西餐厅,这回我却没像那时候那么抵触了。

“她的魂魄只有小小的一点,我甚至怀疑,她还没来这世界走一遭,就被人扼杀,又被人养成了尸胎,培育成魃。受尽了折磨,最后她却依然没下手杀了江小姐,有时候或许我们比厉鬼邪祟更恶毒些。”赵晴伸手触碰干尸,干尸迅速散成了一堆黑色粉末,她一面小心翼翼的把粉末抱在一张红纸里头,一面说。

“约定?”我心头一紧,白灵和赵枫的约定?那我呢?我又在什么位置?我更加紧握住了手里的木刀,而那边,赵枫却退到了窗户边,说道:你是铁了心要救他是么?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和他之间,你必须做一个选择!

我如梦初醒,赶紧问是哪种尸毒。

我没说话,刀子顶在他胸口,一言不发。

这会儿,他给我闹这么一出,让我脑袋里全是我爸妈的身影,我心里一阵酸楚,不敢在房间里继续呆,反身回了客厅,我把客厅里的剩菜、碎掉的酒杯、剩下的黄酒全都收拾干净,又打扫了一遍乱七八糟的客厅。光这就花了两个小时的功夫。

敢情刚才和江韵儿那啥的人,居然是这神棍道士?

我心头一沉,问还有什么办法。

我“嗯”了一声。

我点头。他又逼我说实话,我只好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告诉了刘屠夫。刘屠夫听过之后,一脸“我早猜到了的表情”,接着又说:你那个姓江的小女朋友,身子也阴得很,而且小小年纪说话闪烁其词,可见心术不正。原先我不愿多说,现在既然事情到了这份上,我就把话说开。你答应了人家帮忙驱邪,那就得做干净,但以后,你跟她少来往。她再缠着你,你就说自己道行低微,让她另请高明。

我问她有没有看清那人是谁,她却摇头说没有,接着又捂着耳朵发抖。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而这时候,江韵儿的目光移到了赵晴身上,脸上明显挂着一丝不满,说:刘大师今天没有时间来吗?

我实在忍不住了,双眼猛地一闭,再睁开,眼前的神像,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这时候,刘屠夫右手领着我的后脖颈,直接把我扔到沙发上,接着重新给神像前摆了猪头、牛头和羊头,又上了三柱香,这才看着我,问道:看见什么了?

我愣了,这意思是,刘屠夫成功了,我不由得瞥了一眼旁边的赵晴,她的表情也很讶异。而这个时候,赵青松一抖手里的小纸人,小纸人无风自燃,烧成灰烬飘落下去,与此同时,我感觉到有几个黑乎乎的影子出现在了赵青松身旁,我看不清那是人还是鬼,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但是,我能听到细碎的风声,朝刘庆的方向冲了过去。

“刘屠夫……”我颤声说,“刘义,刘屠夫……灵山十部刘家的……刘庆的哥哥……”我吓得不轻,把能说的全都说了一遍。

从我们这里到九江,个小时的车程,只有坐票,一路上,我一句话都不说,也根本睡不着。却是赵晴先跟我说话:“刘义师父,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刘庆前辈吧?”

刘屠夫没有说话。

“不好,要化毛尸!”刘屠夫说道,“必须赶紧封住尸体内的怨气,烧掉他!”

没人说话。

我当时真想摸出怀里那把沾了狗血的木刀来给他一刀子,但我忍住了,默默呆在原地,其实他说的也没错,跟这一群人比起来,我的确是弱的不行,可偏偏被卷了进来,没办法逃避。

刘屠夫的表情也变了,说:你也觉着那人像老钟头?

想起上回的事情,我心里有些后怕,刘屠夫好像看出来我的意思,冷笑一声,说:怕死?怕见鬼?你回家,把我床底下削好的那几根桃花木片拿出来,选个趁手的,泡了猪血和符水,带身上防身吧。

六姨婆回去之后,大部分时候都处于疯癫状态,唯一清醒时只对赵青松说过一句话:老哥哥,你信那不是我做的么?

我开始发颤,伸手按在那道门上,用力推了推,无济于事,但我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就像那天晚上拜三尸的时候闻到的一样,还有一阵阵阴风在我脚下吹过。我大概没猜错,这里才是东南方向,这里才是巽位,刚才那个是西边,那边是兑位,和这阴楼局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不可能……”我瘫坐下去。

钟小川却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帮忙,不过老钟头失踪之前,已经让大哥把老祖宗的“龙串子”挂在门前,意思是闭门谢客,万事不理。这是钟家的规矩,今天如果不是得到了大消息,我也是不会出来的,他老人家现在生死未卜,我们不敢乱来。

我一句话问出去,以为会被他骂一顿,谁知道,他看了一眼神龛下就脸色煞白,嘟囔了一句“今晚还在”。

这啊了一声,没明白,他依旧那种冰冷的语气,说:按我说的做。

他说:后生心里存不住事,全挂脸上了,自己说清楚,到底哪点地方出了岔子。

我还没答应帮不帮她,她就语无伦次的跟我说了一堆。她告诉我,她的那个朋友,最近染上了梦游的毛病,那人自己不知道,是舍友看见的,而且有好几次,他们都看见这人去了老医学院楼,溜达一圈之后,就回宿舍睡了觉,起初,他自己也不信。

这个时候,她却忽然开口,低低说道:萧云哥是不是讨厌白灵了?

“内屋里来。”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扶着墙推门进了内屋,一进去,我威力就一阵翻江倒海,里屋也不知道算是厨房还是卧室,有一张大床,大床不远处却是一方宽大的案子,这个时候,案子上摆着两只刚被开膛破肚的猪,拆散了的猪骨、内脏散落一边。一个身材瘦削的老头,麻利的用一把剔骨尖刀片肉,他脚旁则摆着一大盆鲜血。

“看起来我这筹码还不够哈?”六姨婆又摇了摇铃铛,一个脸色惨白的绝美少女,从黑暗中走到了火光之前,是白灵,她嘴唇依然发黑,胸口的伤触目惊心,手臂上的伤痕也比之前更加严重。我虽然知道那是白灵的躯壳,但还是失声叫了出来。六姨婆一脸得意,说:后生仔,你就没发现问题?你戒指里的老婆是不是进到这里以后就再也没有讲过话了?

“六老婆子是我弟弟的老婆,也是姆妈教的信徒,姆妈教跟我们钟家信的三尸门是同宗同源。老祖宗都认为,姆妈娘娘和三尸公是同出一处,都是守卫我粤西、赣南山区的神祇。而她六老婆子的家乡,就是你们这小破村。”老钟头愤恨的说,“她一听说自己村里风水变了,抛下俩不满周岁的娃娃就要回来,帮村里人修了个新的姆妈庙,又手植了一片护村的姆妈林,把自己的破屋子盖在荒坟下头,一住就特么是二三十年!这么些年,说好听点儿,是护教救人,难听点儿就他妈是不负责任,这都什么时代了,自己的孩子都不要,反倒跑回来救一帮自己贪财作死的村民!”

钟家姑娘一把把我拽到身后,挡在我面前,摸出三只铜钱。但我明显能感觉到,她的身子也在颤抖,却低声对我说:一会儿我拖住她,你赶紧找机会逃出去。

“我没让他去,既然他去了,那我就没他这个儿子!”老钟头点了支烟,说。

“我……我再不出来,萧云哥就要被别人抢走了。”白灵低着头,轻轻的说。

我气得牙痒痒,紧跟着他,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工作车间,走廊里,他回过头来,说:干啥?不想烧肉啊?

她狠狠锤着自己的胸口,说:你带她走,去姆妈庙,在姆妈娘娘面前磕上三个头,再去村口,跟着小川离开这里,去县城找老钟头,七天之内,如果你能请动他回来,讲不定我们还有希望,如果耽搁了七天以上,你就不要再回来了,带着白灵走,能走到哪里算哪里,从今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不由得说道:那……要是这次躲不过去呢?

“萧云哥,戒指,好物件。好人做好事,坏人做坏事……”她的表情有些着急,结结巴巴的说。而我听懂了她的意思,心里不禁一颤。这意味着,戒指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曾经被坏人利用过吗?我皱眉摇了摇头。而对方却把戒指硬塞在我手里,又说:萧云哥,不怕坏人,有坏人,我保护……

我晃晃悠悠的来到两方棺材前头,往里头探身一看,接着,我跪了下去。

过了很久,本来坐在旁边椅子上的白灵忽然站起来,握住了我的手,依然低着头,轻声说:不怕,六姨婆保护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