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仙在登天之前,还做凡人的时候,大多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真要在政坛上耍得如鱼得水,谁还去妄想修仙呢?就算裴玄仁之流,曾经在凡间做过官,甚至做到二千石,但其后好几百年的深山苦修,也早把当日政坛上那些勾心斗角的手法给遗忘得差不多了……

对于这么一种结果,太岁本是乐意看到的,那么为什么不肯明着宣示,而偏要装模作样通过天渊传达给于吉,暗示于吉先在地上散布呢?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天公刘累其势正炽,他要敢在天上散布谶言,刘累必然放他不过,还可能提前下手,在张坚毫无防备的前提下将之收拾了。所以太岁先把谶言传播到凡间去,再通过一系列手法怂恿天公派张坚下凡寻找灭祟之人。

张禄纵身上阶,即投石门中而去,刘累匆匆跟上,等过了石门,又不见张禄身影,只见一片暗红色的旷野,嶙峋乱石……无数绿色皮肤的凶悍怪物,各执刀斧、剑锤,汹涌杀来。

可是张坚也知道,张禄虽然得了奇遇,有新炼成女娲五色异宝为佐,终究不过一地仙耳——要双方功力相若,伯仲之间,那神兵利器才能起作用,法力相差过远,法宝之能也必然大打折扣——他相信张禄肯定能够绊住刘累一段时间的,但这段时间能有多长,心里实在没底。

幻境中时间的流逝普遍fanwai比真实世界快,张禄初涉“灵台蜃景”,在其中辗转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真实世界中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而已,这就是明证。民间还有“黄粱一梦”的故事,说某人梦见一生的富贵荣华,等到醒来,釜中小米饭黄粱还没煮熟呢——这正来源于凡人对梦境中时间流的最直观感受。

灵台君一撇嘴:“你是彻底相信了那和尚的疯话了吧?”

天公想要遁回天上去阻止张坚,却竟然为张禄一个小小的地仙所阻,不禁又惊又怒shubaojie,当即高举双手。张禄瞧得分明,这是要使大招啦!心中略感惶恐。好在张坚曾经向他展现过那一招,他预先有所防备——那招是从天外招引陨石,以强力攻敌,那我若是将天给隐了,陨石又能从何而来?

其实张坚这回与张禄相见,也是冒着一定风险的。因为他必须化身为二,既假装安期生,又假扮龙威丈人,天公若不关注则罢,但凡一时兴起,朝凡间瞧上几眼,自己就很可能会露出破绽来——若是化身为三,那破绽更是如日之食,人所共见了。要与张禄相见、相谈,就必须先施法隔绝天地,还须假造授徒之相——说白了,他得伪造一段假的监控视频,才能暂时瞒过天公——不做不错,做多错多,玩儿得越花,越容易被天公瞧破。

倘若害怕天上因谶言而起****,就应该一辈子烂在肚子里,而不会曲曲折折的,搞那么多鬼花样,却使谶言重归天上。倘若故意要引天上的****,也可直陈此谶,不必要做一定程度的隐瞒,然后再“曲线救国”。他特意拐那么多弯子,恐怕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但他知道,仅凭自己一仙之能,即便抵御祟的侵袭都捉襟见肘,遑论更向其来处前进了。必须集合群仙之力,才可能开辟出一条坦荡大道来。只是要把一盘散沙的群仙凝聚成一个整体,如同凡间世界那般,万民以供一人,共举一事,实在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然而祟的侵袭,倒似乎在这封闭的混沌之中打开了一道浅浅的罅隙。

心模笑道:“我若在你身外,猛一敲锣,你就醒了,但如今我在你身内,怎么可能唤醒你?施主你还是不明白啊,这么说吧,假设这世界确实是幻境,是你的一场大梦……

伊支马说了:“小人不傻,但小人的眼神不太好,错认猛虎fuguodupro为家犬,巨鲸为河鱼。幸亏小人无能,并没能真的伤到贵人,否则当真百死莫赎其罪了。贵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小人就算倾家荡产、为臣为奴,也一定会帮忙贵人办到。”

刺客一开始被张禄揪住了脖子,所以急着挣脱,想要缩回到墙内去,身体就此而形成了朝后微仰的姿态。这条斜线最靠后的是脑袋,最靠前的是双腿,张禄才一撒手,他整个脑袋和身体就已经彻底没入了墙内——考虑到日本人这种木制建筑,以板为墙,应该并不太厚,大概他整个脑袋和大半个身体都已经到了墙外了吧——下部及胯,两条腿可还在屋里。

卑弥呼先不回答张禄的问题,却反问道:“先生真的和汉国大臣相熟吗?”

当然这种鬼花样瞒不过卑弥呼——女王虽然年轻,大风大浪也见得多了——当下厉声呵斥道:“休得胡说,这是汉国来的贵人,怎么可能是逃奴了?!”

张坚传授了他全套的炼器之术,希望他能够把女娲的五色石炼成五种异宝,以备将来协助自己对抗天公刘累。可是炼宝光有原材料还不够,先必须确定所蕴含法术的种类、所需要达成的功能——好比说你得着一块精铁,就得先计划好要把它铸成鼎,还是锻成剑、炼作刀——然后再寻找合适的催化之物。

很快,大雨便瓢泼而下,张禄闭着眼睛,暗运真气,行走周天。大概连走了六个循环,按照自己惯常打坐的经验,得有三个多小时吧,终于云开雾散,雨收天晴。已是半夜,过不多久,满天繁星便逐渐显现出来,张禄颇感欣慰,于是瞪大了眼睛朝天上一望——

张禄穿的衣服不伦不类,但总体而言,还比较倾向于士人——袖子够宽啊,下襟够长啊,普通老百姓要这么穿,还怎么下地干活儿?故此那些海边贫民对他的态度颇为恭敬——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瞧着是位大人老爷。要说白送大人老爷一条船,那想都别想,就算皇帝来了,也不能空着两手就想夺我吃饭的家伙——除非他老人家带兵来生抢;可是只要坏船、废船,反正没用,送了你又如何?

等到入帐坐定,曹操就问张禄,说你当日的预言,如今还真应验了……不知道先生今日前来,还有什么教我的吗?张禄微微一笑:“吾今奉师命下山,欲往蛮荒之地访一高人,恐道险难行,欲请曹公麾下勇将授以格斗之技……”当然不能提我学武艺是为了将来去打天公的,只说要深入蛮荒,怕碰见什么野兽或者妖魔鬼怪,故此才要临阵磨枪。

张坚说了,安期生之所以不肯传授你法术神通,一则正如他自己所言,洗练身心是第一要务,对于斗战之能,仙人本来就不怎么看重,但是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提——“恐汝修得道法,异日为天公之害也。”反正灭祟靠的是真气充沛,真不必放什么大火球,你就算不会任何法术,登仙之后也能成为破祟的助力,而至于彻底灭祟该怎么搞,预言中也没详细说明,所以他才会觉得不必教你法术,光把你鼓捣登天就得。

原来安期生事先在这山洞内做过了布置,不管他再耍什么花样,远在天界的天公刘累都不会有任何感应——被动感应不会有,哪怕主动感应,特意睁俩大眼朝这儿瞧,也都瞧不出任何端倪来,就跟当初张坚画个圈圈,然后在圈子里向张禄道明真相一般。说白了,天公的监视器暂时没用,所以张坚才敢露面,并且一举而谪了安期生。

说着话左右环顾,面露歆羡之色:“这便是未来吗?这才叫天界仙境啊……吾等与之相比,如同乡间凡俗一般。”

安期生点点头,说古仙曾经留下过“七天柱”和“七天窍”,一方面镇护凡间,一方面作为天地连接的通道。后来尧仙绝地天通,把绝大多数通道都给封堵住了,就算还有所残留,仙人可以通过——当然啦,仙人要下凡,根本就不用任何通道——凡人则无力攀缘……

张禄越听越是离奇,就觉得这里面大有蹊跷,不免对于天界更多了几分好奇心——就跟玩rpg似的,你情节得有悬念,设定不能一次放全喽,才能让人有继续玩下去的欲望啊。然后转过脸来,他又向安期生请教起了释教的问题。

根据张禄后来对安期生的探问,才知道民间传说不老靠谱的,但也是空穴来风,未为无因。安期生凡间修行,不足千年,“千岁翁”云云都是讹传,他确实曾在东海边炼过丹,烧过药,可是轻易不卖。秦始皇也确实闻名而访过他,但没亲自登门,只派了几名官吏过来,赍了重宝,要买不死药。结果安期生说我没有不死药,而且就算有,也不可能卖给凡人,直接就跑路下海了——此后三十年间,便即登天,成就了仙道。

那么既然中土有仙,印度或者西域又究竟有没有佛菩萨呢?再往西去有没有天主、上帝啥的?世界上宗教多如牛毛,而且随时随地都在演变和融合,要说每家宗教都有一个口袋世界性质的神仙居所,那根本就说不通啊!而且凡间的宗教斗争,总会影响到天上传承,这些口袋世界之间毫无联系——起码中土的仙天,就完全不沾别家天堂——更是于理不合……

张坚苦笑道:“已为天公所囚矣。”

虽然不知,但张坚也不是笨伯,他之所以授意裴玄仁派张禄等人去调查谶谣的来源,就是怀疑那则谶言不是在说凡间,而是在说天界。当然啦,在事情还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他不敢大张旗鼓,更不敢禀报天公刘累,所以才搞得那么神神秘秘的。

陶唐氏为中原共主的时代,其上缘可以倒推到一万多年前,也就是说羿是一万年前得的道,升的仙。倒是与凡间的描述相同,这人体态颇为怪异——群仙基本上都是人形,但也偶生特异之处,在容貌或肢体上有点儿畸形——先是身量极高,起码得两米五以上……

——倘若用科幻片来作对比,那么昆仑就象是《阿凡达》之类的大手笔,而御龙池也就五毛钱特效而已。

曹操赶紧伸手要拦:“先生方来,如何便去?”

张禄更怀疑自己身在幻境了——这跟与郄俭的初会,就连季节都一模一样,周边景物毫无差异啊!

于是二人趋向前来,向心模合什为礼。心模赶紧还礼,然后笑着说:“子今来矣。子若不来,吾乃不言,子既来矣,吾可言之。”

曹操接到诏书,也不禁微微吃了一惊——皇帝要我亲自去?我要是去了,那就必然跟从驾诸将起冲突啊,以我的性子,不可能被他们当枪使,要么不去,去就必须得把皇帝给牢牢捏在手心里!这事儿利弊如何,该不该做?便召诸将吏商议。结果诸将大多反对,只有毛玠劝他“奉天子以令不臣”,荀彧劝他“奉主上以从民望”。

董承还不肯放过他,说你救过我女儿,我却无以还报,实在于心难安……这么着吧,我多送先生你一程,权当报答好了。

根据后来史书上的描写,这回刘协返归雒阳——“是时,宫室烧尽,百官披荆棘,依墙壁间。州郡各拥强兵,而委输不至,群僚饥乏,尚书郎以下自出采稆,或饥死墙壁间,或为兵士所杀……”

张禄如今的脚程又比上回下山要迅捷得多,虽然还不会“缩地”之术,不可能一日千里,却已经将将赶上普通马匹的奔驰度了,一昼夜五六百里不在话下。所以他下了景室山,短短一天之后,便进入了河南境内。

忙乱、烦躁过后,张禄才终于失望地一屁股坐倒,再回想刚才裴玄仁虚影所说的话。裴玄仁倒是并没有彻底告别教学生涯,完全对张禄的学业不再过问,他好歹留下来了一份儿教材。张禄根据指点,在书架后面找到两个竹筐,掀开盖子,里面塞满了竹简——估计得有三十多卷。

尤其张禄连天公都见过了,那不过就是一千年前养龙失败、落荒而逃的一个破落户嘛,就算一朝开悟、登天为仙了,也不见得就天然比自己高到哪儿去吧。他都瞧不破我穿越者的身份嘞!而且根据张坚所说,我也很有登仙的潜质哪。

张禄大致估算了一下,章安在后世仍属浙江省,还到不了福建,就算于吉航行方向并非正东,而有所偏差,只要偏得不太远,那么海东千二百里外……肯定不是台湾啊,难道是琉球群岛?

如果排除这种可能性,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结论啦——“卿之所处也高,所系必大。”你一定关联着一桩等级非常之高、范围影响非常之大的事件,想要搞明白你,就先得摸着这桩大事儿的脉络。事情越大,必然也越是复杂,恐怕不是我一个地仙所能够轻易窥测的——所以我也算不明白你。

仆役没办法,只好一溜小跑入内,没多久就领了一个老头儿出来。老头儿朝张禄拱手,说我就是店主,先生叫我出来,不知道有什么宝货要抵押在柜上?张禄淡淡一笑,盯着那老店主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吾即为宝,何须质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