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刚踩了一脚,第二脚没忍心往下落。想想那刘根两百来岁的地仙,也禁不起自己朝脸上一拳,再加上胸口一脚、两蹦,接连三天都没能醒过来。这脚要是落实在了小偷身上,会不会当场就半残啊?真要出了人命,惹下的麻烦就大了去喽。

上回撞见祟,还幸亏身在袁术大营之中,还有孙策冲过来把孙香扑翻在地。否则的话,设想是在一处比较狭窄的地方,自己逃无可逃,而孙香高头大马,长槊在手,自己赤手空拳的,就很难战得下他,也就无法为他驱除邪祟。除非拼体力,大战三百会合,若是不出丝毫差错,或许能把孙香给熬趴下——然而有祟附身,孙香是不是那么容易倒,也还在未知之数……

大规模决战连打了三天,袁术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全面溃败,随即收拢残兵渡淮南下。张禄一听说汝南的大局底定,便来向曹操告辞——这几天装高人实在装得累啊,我还是早早闪人为是。

所以他就梗着脖子,反问泰山府君:“你听说过地狱变相吗?”

他右手执剑,左手在袖子里扣着那张“宵遁符”,本能地就将真气注入,然而……屁用也没有。裴玄仁当日授符的时候说得明白,既名“宵”遁,这玩意儿就不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使用的,你得先找一光线较暗的地方,躲阴影里,然后才能生效。这如今虽是黑夜,但在帐中,本来四周就摆着无数大蜡,这会儿更腾起了一圈儿烈焰,张禄整个人都沐浴在光明之中,哪儿能找得出来什么阴影啊?

刘根双眉一挑,心说小家伙你可太过分啦——你这是要把我们修道者的底儿都给掀喽啊,那到时候我们还怎么骗人……不对,我们还怎么游行世间,以干谒权贵?还怎么混饭吃?哦,你老师一心修道,据说颇有登仙之望,所以不跟我们似的涉足红尘凡世,没教过你规矩吧?从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特么的比我狠多了!不行,我非得把你的气焰给压下去不可。

曹操心说哎,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你们继续吵吧,先不用理我的。

“先生以德报怨,大恩铭感五内,策必有以答谢也。”

另方面,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郄俭本人的名声也不好听,知道的这是天意,他只是实言相告,不知道的,还以为郄俭故意煽动袁术篡位呢。再说了,有些事在水到渠成前,那是连提都不能提的,袁术很可能因此起意斩杀郄俭,以表示自己还是汉朝的忠臣,绝无谋篡之心。

耳听乐就问道:“既为吾主故识,当为引路。未知如何称呼?”

汉人医生一甩袖子:“如此,吾不医也。”说完话掉头就走。父亲只是叹气,母亲却追上去堵着医生的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医生说你们不肯答应我的条件,那我怎么给你闺女治病呢?母亲说我只想闺女活命,只要能够治好病,就算送给先生也没什么不可以……问题她已经被精夫相中,一旦得生,就怕先生您带不走她呀。

于是他们最终决定,推选出一名智者来卜算前程,寻求解决之道。

张坚淡淡一笑,抬手一指:“且看。”

郄俭补充的第二点,是说越愚昧的人,他的处世方式越是简单,越具备可预测性——好比一辈子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农民,你说他明年的今天跟现在一样在种地,除非有大的天灾人祸影响,否则基本上不会有错。而越是智慧之人,他的行为就越是难以预测,因应外在环境哪怕再小的变化,他都能够拿出完全不同的处理方法来。所以说了,你让我占卜一老农民现在跟哪儿,这好算;让我占卜自己明天会在哪儿,难度就比较大;若想占卜堂堂南华仙隐身何处,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张禄又惊又喜,心说法镜老和尚算卦算得倒挺准嘛。赶紧再施一礼,自我介绍:“余密县张禄也。”老头儿也当即报上姓名:“阳城郄俭。”还特意提起树枝来在土地上写下那两个字。

好不容易讲到天色漆黑,搁后世也不过八九点钟,按照这年月的习惯作息,大家伙儿就都该洗洗睡啦。法镜遣弟子引领张禄来到一间偏房,也就五六个平米大小,仅仅安置着一席、一案。张禄也不睡,等和尚出去,带上门后,他就盘膝而坐,开始运起功来。

裴玄仁说了,多亏你传授了我“古仙语”,这种语言逻辑性更强,对于事物的剖析、理解也更加准确,有它作为工具,从前很多修炼方面的难点,近日来被我逐一攻破。要知道裴玄仁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张禄炼气,而真气是无形无质的,具体该怎么运行,落实到细节上,靠当时的语言完全说不清楚。仙道师徒相传往往如此,似隔一层轻纱,难以窥及堂奥,全都得靠悟——好在张禄本人见多识广,悟性也还不错。只是一旦师父离开,徒弟靠着更加晦涩的文字来自我摸索,那进步就更加缓慢啦,甚至还可能走偏——

张貂一喷不中,多少也有点儿慌了,刚想再含一口,转身再喷,可是冰凉凉的剑刃就已经横在脖子上了。就听身后张禄冷笑道:“乖乖就缚,吾不伤汝性命。”

“哦?”张貂双眉微皱,“吾不识卿,何以献宝?”张富那边手都举起来了,却被张貂一把拍开——别闹,我先听听有什么宝物可得再说。

张浩说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郎官吗?他既然上山修道,就等于把官给弃了,咱还怕他个屁啊!再说了,如今朝廷西迁,天下大乱,最近听说连董太师都挂了,将来谁当权还不好说哪,就张禄那小子还能抱回朝廷的粗腿吗?我却不信。

张禄老实回答,说我被仙人摄到山上,去修仙道,这回是奉师命下山办事,所以先回家一趟看看。

在徐晃估计,就算先了声,他这一刀,等闲之人也避不过去,必然是头豁脑裂、横尸当地的下场。可是没想到眼前人影一闪,这一刀竟然走了个空!

张禄闻言,不禁犹豫了一下。他当然不是被对方给问倒了,也不怕自报姓名——反正说了你们也不可能有印象——而是琢磨,我下一步该怎么办?面对这群欺男霸女的匪徒,言辞无用,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可是自己如今自保应该有余,想要杀退这六七个人,救下那名女子,真能办得到吗?而且一旦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不是捅人就是被人捅,自己当然不甘心被人捅,可也还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呀……

想要为人类的展踩出一条平坦大道来,想使****、纷争永远消亡,那就只有去求索、追寻世间的真理、大道——也就是所谓的“修仙”了。修仙的前途虽然更加虚无缥缈,终究在追寻过程中不必要引更多战乱,更多杀戮,也不必要为了救一人而动手去杀另一人啊。裴玄仁想让自己领悟的,或许就是这般道理吧。

裴玄仁一口咬定,这是他花费无穷心力,几乎透支精血,才制出来凡间最强符箓,肯定能用——“其一为隐身符,非止藏汝形也,且闭声息、气味,即猎犬亦不能察;其二为宵遁符,可瞬间转移百丈,以脱大难——然唯阴影无光处可用,切记;其三为苏息符,但有一口气息尚存,诸伤疾皆可瘳也——嗯,你可以当它大血瓶。”

裴玄仁微微而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仙固不爱人也,然仙自人间出,又岂有袖手坐视之理?”

而张刺谒你所说的什么“古仙语”,其实就是我们那时代……那世界的通用语。你说这事儿诡异不诡异?

而且这一世的记忆也告诉他,学问当然主要是儒家经典对于士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他张家根底不厚,自己蒙荫为郎以后,就往往被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同僚瞧不起。那么世家大族跟所谓的单家寒门有啥区别呢?区别就在读书多少。世家家底厚,族内藏书无数,不仅仅连番出二千石以上官员,还必须出过饱学宿儒,那才能在别人面前抖得起威风来。

张禄一琢磨,也好。也不期望自己能够真修炼成张坚那样,能够穿梭时空、白日飞升,但凡懂点儿点石成金、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纵横乱世那就更有保障啦!

随即他就清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只见这是一间这年月非常平凡的茅舍,砌泥为墙,枯草盖顶——自己一开眼就能见着屋顶,应该是平躺在地上吧。略微活动一下四肢,貌似没有什么不适,于是坐起身来,左右环顾:茅屋不大,也就五六个平方吧,自己身下是张草席,左手侧墙边摆着一具粗木未刨光更未上漆的架子,堆了些竹简,右手边是张歪歪斜斜,胡乱拼凑起来的矮几。

罢了,罢了,张禄心说我宁死也不受辱!当即将身朝后一缩,背靠宫墙,反过剑来,朝向项上便是一横——全书终。

我去~~张禄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我拔胡子真不是为了亲近宦官啊,我巴不得离他们远点儿哪!

“在你本人的幻境当中,我还能是谁?我就是你啊,按照仙家的说法,我是你的灵台;按照咱们习惯的说法,我是你的潜意识。裴玄仁唠唠叨叨也说不明白,我分析吧,但得表层意识和深层意识合而为一,情感和理智合而为一,修心就算修到家了。如今你能见着我,恭喜,距离成仙不远矣。”

“貌似某人给了我一个机缘?”

“貌似……”

张禄先笑:“怪不得我瞧你扒拉算盘的手法不咋的,因为我都扔下这玩意儿二十来年了。”但他还是有点儿不明白:“既然你就是我,干嘛要以光头大壮的形象出现?”

大汉耸耸肩膀:“你不是一直懊恼自己体格不够魁梧吗?跟这儿也是,回去汉朝也是。至于光头……你既然不想要胡子,那么不要头也正常。”说着话,点上了第三根烟。

“我戒烟很久了。”

“你曾经抽过,而且你敢说你从那以后再没有想过?”

张禄不接碴儿,转换了话题:“这么说来,我是中了‘灵台蜃景’了吗?”

“所以我说我是你的灵台。”

“你好,灵台兄,”张禄扬了扬眉毛,“跟自己说话就是舒服啊。”

“因为你很自恋。”

“能说出我很自恋的话来,就说明我不自恋。”

“梁惠王还说‘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呢,他是真好色。”

张禄轻轻叹了口气:“估计这一切……非得真修成仙了才能搞明白吧。”

“不急,”大汉安慰他,“就算不能真的长生不老,也能与天地同寿,你有大把的时间去探索宇宙奥秘……也探索关联自己的奥秘。”一边说,一边正如同张禄所期望的,把按在《心经》上的手缓缓缩了回去。

张禄道了声“bye”,然后翻开《心经》第一页,只见也没有前言,也没有目录,只写着两行大字:“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没办法,《心经》是他唯一记得的佛经,而这两句,又是他唯一记得的《心经》内容。根本不知道的东西,根本没有阅读过的文章,是不可能在自身幻觉中出现的,固然潜意识可以生造,但根本掩盖不了满身的漏洞,浅层意识可以很轻易地便将假象戳破。

当然,前提是浅层意识已经意识到了此乃假象。

张禄一个趔趄,随即站稳脚跟。他倏然转头,紧盯着那个推搡自己的清癯士人:“卿何意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