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也不是没人瞧见,旁边儿这不还一个郄俭呢嘛,你敢保证他永远都不说出去?恐怕自己以后在修道界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啦,即便飞升天界,那也是个猥琐神仙。

弟子躬身接令,步出斋门,时候不大,领进一名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这少女穿着打扮颇为奇特:上身是暗红色的肚兜,外罩一件红线绣边的开襟短衫,袖子不长,只过手肘;下身是同样红线绣边的短裙,才过膝盖,光脚穿一双黑色系带布鞋;她头上缠着黑布,左右翘起两个尖角,颇似双鬟,脸颊上有淡淡的刺青,耳穿银钉。

某些仙人认为,这种祟是来自异域的妖魔,以湮灭现有宇宙为其目的;另外一些仙人则认为,祟根本不是有意识的生命体,而只是更高层次的界域对这个子界域的自然侵害罢了。举例来说,倘若天界是间茅草屋的话,那么祟就是突然刮起的一阵狂风,狂风固然会摧垮草屋,可狂风终究是无意识的,产生狂风的大自然同样无意识。

可是张坚几次来去,也都没见他乘坐过飞船啊……

尤其当预测者预测自身前途的时候,患得患失的心情,趋利避害的本能,会使得预测越偏离可能的真实——“故谓‘善医者不自医,善卜者不自卜’也。”

这又不是佛道两家争夺宗教主导权,全面撕逼的时代,不会因为自己是个道士就想取自己性命吧?

张禄一开始想说自己不怕黑,转念再一琢磨,终究是陌生的山道……不,光有山,没有道,这乌漆抹黑的,万一有个闪失,跌落山崖,就算不死也掉半条命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算了,我就听人劝,吃饱饭吧。

裴玄仁一皱眉头:“胡谓高达?”

好个张貂,自知上当,但是临危不乱——他终究经验丰富啊——张禄才一消失,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从腰间摘下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来,抬手把葫芦凑到嘴边,用牙齿拔掉塞子,便是“咕咚”一口。但他并没有咽下去,而是两腮微鼓,就见一片红光喷出,漫空飞舞,草屋中立刻腾起股腥臭之气。

他既修命也修性,并不仅仅变得身强体健而已,头脑也比过去清醒得多,运算度快了好几倍——倘若说此世真正张禄的思考度是小天才学习机,那么穿越来的张禄就是486,等在中鼎上修炼了三年,如今四核都不止,直奔八核而去!所以他脑筋是转得飞快啊——妖人,哪儿有妖人?除了说我还能说谁?!

张浩赶紧加价:“愿献八千钱,唯族命是听。”我给你八千,你瞧着给张禄兄弟多少,多出来的全都可以自落腰包——钱虽然不算多,那是白得的,老家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张禄还没有来得及换上郎官的服饰,此刻还穿着跟山上修道时相同的衣衫。这衣服他是跟裴玄仁打商量,由裴玄仁下山去请人特制的,乍一看跟普通士人装扮没啥两样,细瞧却又不同。主要是为了行动方便,也符合穿越前的习惯,所以一则袖子比较窄;二是下裳比较短,才到小腿,还遮不住脚踝,并且左右两侧暗开了缝;三是下裳内有裤子,还是合裆裤,不是这年月常见的开裆裤。

就见那小姑娘可怜啊,衣衫不整,满脸的惊骇,眼神涣散,正如同苍鹰喙下的小麻雀一般,瑟缩在一株大树下。而那苍鹰……呸呸,必是鸱枭,瞧上去还人模人样的,却满脸****纯出徐晃脑补地步步逼近,还向小姑娘探出他罪恶的手爪……

然而张禄实在瞧不明白围着那女子的几条大汉,究竟算兵还是匪。若说是兵吧,却也无衣甲,也无旗帜,若说是匪吧,眼瞧着他们手执的是官军制式兵器。张禄远远望见,本打算再绕路的,可是随即眼神晃过,就瞥见了那名女子,瑟缩如同寒鸟,身上衣衫不整,满脸都是惊恐之色。

然而自己就连这种小功德都无从做起,一是没有能力,二是……自己真的有努力过吗?本意修得无上神通,即可下山平定乱世,但在内心深处,这种愿望的本意也并非救人,而是“成功”。可是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成功就意味着杀戮更多的人,为了还难以确定的成功后的太平盛世,奋斗过程中的杀人就是可以原谅的吗?

裴玄仁笑道:“汝若着此即不便于行,则三年修道,实无寸得也。”你现在体质与上山时候大不相同啦,真要跟人打斗起来,也不必上蹿下跳,高踢腿广迈步,何必害怕穿这身衣裳?关键是——“若着庶民衣裳,如何往见张貂?”

那条“长人执弓,射卯金刀,毙之太峣”的谶谣,很可能张貂是知道的,也因此才一度悍然掀起反旗,领着三百人就敢朝雒阳猛冲。这则谶谣在凡间为祸甚烈,导致一大群姓张的妖人造反,所以希望能够纠出源头,探其真意,以免人间堕入更加可怕的动荡和混乱。

仙道传承,得自于语言和文字,由三位古仙传给赤松子等第一代今仙,再传给东王公、西王母等仍然傲踞天界的仙人。古仙的常用语法与凡间不同,就被称为“古仙语”,而其后的今仙都为凡人修成,所以保留了凡间语言的习惯,但因为各自得道前所处的年代、地域都相差很远,所以为了方便交流,也逐渐融合了部分古仙的语法。

可是即将过年的时候,张坚终于再度出现了。

裴玄仁倒是也不生气,麈尾一摆,点头说道:“吾与刺谒受道之时,亦不敢想望飞升也,但求延年益寿,长生久视,其后仕宦享乐,但觉如云烟过眼,无足恋慕,始入深山。汝今年方弱冠,尚贪人间富贵,此亦常情也,无可指摘。”好吧,我可以暂且放你回去,让你再好好考虑个几年,问题是——“欲归汝何处?雒阳耶?本乡耶?”

啊呦这不是熊猫吗?!没能在死亡的世界见到牛头马面、谛听,或者三头犬刻耳柏洛斯什么的,结果却见着一只熊猫?我活着的时候真有那么萌国宝吗?

这回杀进宫里来的是袁绍等人统率的西园军,那是汉灵帝还活着的时候,瞧着南、北军都实在不靠谱,命黄门蹇硕领头,所新编成的禁卫部队,在这时代起码具备次一等的战斗力,同时拥有绝对第一等的武器装备。这些兵卒倘若阵而后战,再有将领统驭,估计一百个张禄都打不动他们二十人,好在当面只有四个兵,而且互不统属,毫无配合。

宦官们如此,同僚对他的态度同样有所改变,部分人从此斜眼儿瞧他,部分人却明里暗里夸他识时务,然后他现有几名年轻同僚也有样学样,拔干净了胡子。张禄一开始挺疑惑,后来某次酒喝多了,才终于从某同僚醉醺醺的话语中揭开谜底——“卿拔须以示黄门、常侍,必能得其荣宠,实妙计也。”

张禄心中暗怒shubaojie:你不说送我们两匹马,而让乐就派两匹马,这是什么意思?等送出一程以后,还打算把马给要回去?这人吝啬也该有个限度吧!当即一拱手:“吾有一言,以警将军。”

袁术问是何言?张禄就说啦:“请将军休饮****,于贵体不利。”我从今天起就断了你丫的甜食,一直等到你死,想喝蜜水都喝不上哪!

随即二人跟着乐就出帐,兵卒牵来三匹骏马,乐就在前,张、郄在后,各自揽辔而行,穿过整个营地。张禄还在琢磨,我该怎么找机会把这坐骑给贪没了呢——反正不能让你袁公路称心满意喽——结果一抬头,这就已经来到辕门口啦。乐就一拱手,请两人上马。

士大夫之间远行相送,习惯上都要送出十里之外——十里为亭,一般城池各门十里外必修驿亭,送至亭上,敬酒挥别,那就算礼数周全了,该走的走,该回的回——所以乐就的意思很明确,我奉命派马送你们一程,然后我再牵着三匹马回来。军中缺马,还真不是我家主公有多吝啬……好吧,他确实吝啬,但我是坚决不能承认啊。

郄、张二人扳着鞍桥,正待上马,忽见数骑从辕门外缓辔而来。当先是一个小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剑眉星目、颔下微须,瞧上去非常精神,他铠甲在身,却没戴头盔,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他没瞧见乐就,乐就先瞧见他了,当即拱手施礼,口称:“孙将军。”

张禄闻言微微一惊,心说这人是谁了?年纪轻轻又姓孙,在袁术麾下,难不成是“小霸王”孙策吗?!老天爷开眼啊……算了,刘累开不开眼关我屁事……总之,虽然见不着曹操,能够见上孙策一面,那也不虚此行啊!

于是也自然地一拱手,转过头去问乐就:“此为……”你还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可是脑袋才刚转过去,话才说了一半儿,乐就还没反应过来呢,突然之间,张禄就感觉到身侧风声骤响——有什么武器朝我劈过来啦!

他反应很快,及时朝后一错步,再抬眼看时,只见那位“孙将军”手执环长刀,正恶狠狠地劈将下来。张禄是躲过去了,他牵着的那匹马可遭难喽,正被劈中顶门,当场悲嘶一声,四蹄委顿,翻身便倒。

在场众人全都惊了。或许是因为那刀劈入马,卡在了马头骨当中,孙将军一拔没拔出来,干脆弃刀,随手从鞍边摘下了马槊。张禄心说我不认识你啊,干嘛一见面就要杀我?才待抽剑,再看对方端起马槊,心说不好,就我这窄窄的铁剑,怎么敢跟对方槊头相碰?脑筋一转,反手就从辕门边拔出来一支画戟。

古时候大军在立营之前,往往要先竖起两乘马车来,车辕相向,作为大门,故称“辕门”。这年月传统战车早就已经淘汰——只剩下装运物资的车辆——所以辕门仅留其名,但习惯性还是得在门旁插几条仪仗戟,以表示这是大门,跟其它小门不同。张禄抽出来这支戟,和他当郎官时候用的差不太多,同样描绘五彩,雕龙画凤,但军中仪仗终究跟宫中仪仗不同,戟杆更粗,戟头更大,勉强还是可以充作战阵之用的。

他一端上戟,便即双手横持当胸,正好格住了那孙将军狠狠刺来的一槊。两般兵刃相交,张禄就觉得手腕一沉,然后……没啥然后,他稳稳地就把来招给搪住了。心里还挺奇怪,心说这对面的若是徐晃徐公明,就这一下,我两条胳膊得酸软半天——难道说“小霸王”的本事比徐晃差一大截吗?不能吧……

要么是我功力又见长啦?要么就是“小霸王”仅仅弓马娴熟,但膂力稍逊——终究人还年轻嘛,徐晃可三十多正当壮年,论起临敌经验来也肯定比孙策要强啊。

一招格住,他就老实不客气地把画戟一翻,横扫回去,谁想对方根本不挡,只是又一槊刺来,竟似要拼个两败俱伤一般。张禄有点慌神儿,心说我跟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吗?你竟然下得如此狠手!他膂力虽强,兵刃上功夫却比较拙劣,更缺乏对战经验,对方一拼命,难免手足无措,只好靠着灵活的步伐接连后退。

他一退,对方就跟进,而且对方骑在马上,进逼的度相当惊人——这还多亏了孙将军刚才是缓辔而来,战马还没能加起,否则的话,张禄根本就逃不掉,除了跟他对拼,那就只有弃械打滚儿一条道儿可走啦。

好在这会儿乐就也反应过来了,及时抽出腰间佩刀来朝上一撩,将将磕歪来槊。他怒shubaojie吼一声:“此主公贵客也,孙将军毋得伤人!”谁想那孙将军就跟不认识他似的,槊头才歪,双臂一努劲儿再度压下,乐就吃不住劲儿,竟然“哎呦”一声,单膝跪倒。

不过有他跳出来这么一掺和,张禄终于得着了片刻喘息之机。先前促起不意,所以才搞得万分狼狈,这一定下神来,再细瞧那孙将军,就见对方瞳仁涣散,毫无焦点,明明想要杀自己,眼神却并不瞧着自己,而只是定定地望向远方……这人不是跟我有仇,也不是突然疯了,这人分明为祟所附!

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张禄反倒镇定下来——张坚教过他破祟之法啊。不过再一琢磨,破祟不难,可是在此之前,还先得把被祟寄身的人给稳住喽,这就多少有点儿麻烦啦。

祟是无形无质之物,张禄听了张坚的描述,觉得这玩意儿有点儿象反物质。反物质与物质接触,便即湮灭,祟接触到这个位面的存在,同样会产生类似湮灭的效果——只是不会由此爆出强大的能量来。所以张坚告诉张禄,说你只要真气外放,强度过祟本身,则祟自然消亡。因为根据他的判断,祟不可能大规模寄附人身——否则那人自己先就化啦——故而以张禄目前的本领、真气强度,将之消灭是绰绰有余啊。

然而要命的是,张禄还不会隔空打牛,他真气外放的距离有限——说白了,必须得把手基本上按到对方身上,才可能消灭附身之祟。然而孙将军手持长槊,张伯爵根本就近不了身啊,那还怎么灭祟?

想起当日在法王寺中,被附身的和尚本身没啥本事,挥刀很猛,却不成章法,倘若张禄早就知道灭祟之法,想要瞅个空档近身探手,其实并没有多大难度。谁想到如今这祟附上个武将之身,这武将不但骑在马上,手中还有长柄武器,难度转瞬间就上了两三个数量级啊!还不说这并非普通武将,很可能是将来会名震天下的“小霸王”……

张禄一咬牙关,心说没办法,我只好跑吧——我就转身往营里跑,袁军那么多人,就不信没人拦得住孙策,“小霸王”再能耐,难道还能单人独骑把数万大军全都给挑了不成吗?这营中布列帐幕,坐骑根本就跑不起来,我身子灵活,肯定能够躲得过去啊。

性命交关,这时候他也没空考虑什么面子了——再说自己胯下无马,手中只有一支画戟,就算被对方逼得落荒而走,那也没什么可羞愧的吧。正待转身而逃,忽听一声大喝:“兄长且住!”就见一人飞身纵起,从背后拦腰抱住孙将军,直接就把他给扑下马来,狗吃屎一般给按地上了。张禄见状,反应很快,急忙双腿力,朝前一蹿,伸手就往孙将军额头按去——只须真气一吐,便可灭祟。

可没成想探至一半,突然间手腕让人给攥住了。对方力气好大,狠狠抓着他腕子,以张禄如今的膂力,竟然无法再伸前半寸。张禄这回是真惊了,心说此人力气不在徐晃之下啊,袁术军中还有这种勇士吗?那又是谁了?

定睛细瞧,原来正是把孙将军扑下地的人——也是个小年轻,唇上只有髭,颔下却无须,穿着短衫,没有甲胄。这人一手、一腿把孙将军按在地上,不管对方怎么扑腾,就是爬不起来,另外一手却高高扬起,正好攥住张禄的手腕。

小年轻眼中凶光一闪,沉声道:“未知吾兄因何刺汝也,然汝不可害吾兄!”

这特么又是谁了?他叫孙策为兄,难道是孙权吗?孙仲谋竟然能有这么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