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叫白雀儿的少女老实回答:“已七载矣……”

但是这第三重时空与天界之间,本来是并没有交汇的,不象天界和凡界那样,凡人固然不可能轻易登仙,仙人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往凡界——张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第二种揣测遭到最多的反驳就是:我等固然境界不到,无可再度飞升,那么古仙和黄帝他们,为什么就没想着回来指点一下后辈呢?又为什么会有异物从第三重时空穿来,威胁天界呢?

所以张禄只能在心中作各种猜测和构想。或许正如民间神话所说,天上有宫阙万间,豪奢可越人间帝王——起码这年月还没有什么凌霄宝殿、四方天门的说法——或者是无数的仙山秀水,风景之美过了电影里的潘多拉星球。也或许是这年月的凡人都料想不到的,那是一片类似外星球的土地,盖建着很后现代风格的奇异建筑。

所以未来是不确定的,是存在着很多种可能性的。但这并不是说未来绝对不可预测,一是既然有水道约束,则其大方向不大可能改变,也就是常说的“世间大势”。裴玄仁说汉朝气数已尽,必将在近数十年内崩溃,刘姓更为他姓,这是可以确定的,并且谁也扭转不了。然而改朝换代之际会不会生动荡,动荡规模究竟有多大,是如同新莽建立那般和平过渡还是如同新莽灭亡那般天下大乱,就同时存在着多种可能性了,并且很难加以预测。

瞧着老和尚诚挚的表情,听着他温和的话语,张禄倒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终究人家救了你命啊,你还怀疑人家?我又不什么重要人物,他也犯不上往自己身上设什么复杂的圈套吧,而倘若圈套简单,自己又岂有想不通、看不透的道理?于是谢过法镜,从法王寺大门出去,启程下山。

张禄进寺,跟法镜和尚见礼,先报了姓名,再询问法王寺的情况。原来最近河南地兵燹不断,常有盗贼入寺抢掠,甚至杀伤僧众,无奈之下,和尚们才只得加固院墙,并且拿起武器来护寺,此刻的法王寺,其实跟民间的小型坞堡也没有什么区别。法镜慨叹道:“吾等沙门,清静自修,原不涉俗事,更不伤生。孰料众僧公议,竟弄兵械,吾亦无以阻也——此即造业,必受苦果。”

裴玄仁微微而笑:“于吉亦修正道者也,非旁门妖人,《太平清领书》源出太上正宗,恐为张角错解矣。天渊所在,吾亦不明,天上如何,可问张刺谒……”现在关键是,还难以判断张貂告诉你的是实情是虚构,希望你能够再跑一趟嵩高山,去找张巨君打问一下。

张禄转过身来,面朝张貂,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两尺多远,就见他伸手入怀:“宝物在此,将军细看。”

虽说只是名义上的亲兄弟,其实我管他去死……但既然答应了帮他夺回田产,又怎么能食言而肥,最终撇下他一个人逃命?就算仙人,也是要讲面子的!

这年月的田地根据所处位置、土地肥瘦程度,最主要是平均产量划分,单价差距非常之大。象密县周边那些好田,尤其是水浇地,每亩能够炒到上万钱,而山沟里的小块旱田,往往每亩不足千钱,甚至有低于二百钱的。要说张德给儿子们留下的田亩虽然总数不多,当然都是好地,就算卖不了一万,七八千一亩总得有吧,张浩却一张嘴就“与之三五千钱可也”——老实说整个密县境内就没有那么下等的土地。

张禄闻言,淡淡一笑,手指自己的鼻子:“吾非客也。家父张伯稚,我是张禄。”

他暗中向上天祈祷,你别说,老天爷保佑善人,还真给他派下指引来了。这日正在赶路,突然前面林中闪出一个人来,光头长衫,穿着诡异——徐晃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估计那是一个佛教的和尚——远远地朝他一招手,然后往身后一指:“公明将军,君欲寻之人,穿此林过,里许便可得也。”

于是乎张伯爵将心一横,腰下长剑出鞘,随即左膝微曲,力纵跃,两三步便即奔近,大喝一声:“放开那个……休得妄为,释此女!”

并不是说张禄不会再受到外在环境对灵魂的强力冲击了,就好比除了极个别神经系统有所缺陷的人来说,绝大多数人类对痛觉的感受都是相同的,但忍痛的能力却有天壤之别。有的人小小被创,便即痛不欲生——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哪;有的人却能身受百般酷刑而夙志不改。对于张禄来说,他的心灵也因为这场貌似就在不久前生的大屠杀,受到了强力冲击,或许某些人见此情景,当场就会精神崩溃,甚至疯癫吧,他却还能稳稳地站在那儿,且并无退缩之意。

裴玄仁面色一肃,当即介绍:“此剑尚未得名,汝可自名之也。乃取山南精铁,由村东巧匠打就,凡火淬化,百炼千锤。其鞘为庐北三岁野彘之皮,合舍西十年桃木所制,吾亲削成也……”

裴玄仁说了,张貂张显爵失踪多年,不知道怎么一来,竟然巴上了董卓的粗腿,不但得到朝廷赦免,还被拨隶在校尉郭汜麾下为将,跟随着重新杀回了河南,目前屯驻于密县——正好是你老家,因此上要你下山一趟,去跟他见上一面。

张禄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跟张坚说实话呢?想想绝大多数穿越小说当中,主角都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轻易不敢向他人透露穿越的真相,为什么呢?因为古代人根本就理解不了什么时空穿梭啊,必以为荒诞妖言也。可是自己穿越来到的这个世界,貌似非常玄妙,不可以往世之常理来揣度之,而面前这个张坚,竟然是真真正正的神仙,那理解力应非普通古人所能比拟吧?要不然,我跟他说实话得了?

所以张禄就听闻了,果然自己被摄来之后的当天,袁绍兄弟就指使西园军火烧青琐门,冲入宫中,杀光了宦官;随即董卓趁机率军冲进了雒阳城,接着杀执金吾丁原,吞并了并州军;九月份废黜少帝,贬为弘农王,扶陈留王践极——张禄这才明白,敢情过去的陈留王,才是以后的汉献帝——十一月份自命为相国……

再说了,既为此世士人,又在宫内为郎,基本的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董卓原本就不肯奉朝命去并州上任,还领着兵在雒阳附近转悠呢,据说大将军何进还想召他入都来胁迫太后,使诛宦官,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董卓很可能就趁机入京啊,这自己要是一回去,无异于送羊入虎fuguodupro口。

张禄觉得自己堕入了深渊,四周是漆黑一片,静寂无边,彻底无可视物也无可闻声,只有躯体被似乎永恒的下落的沉重感所包围。这是死了吗?可是为什么我的意识虽然恍惚,却仍然存在?难道所谓死亡就是断绝了几乎所有的外感,却仍然保留个人意识?那不是比彻底的消亡来得更加恐怖吗?!

正待寻机夺械,突然耳畔“嗖”的一声,也不知道从哪儿射过来一支羽箭,正好命中他的左肩,狠狠楔入肉中。疼得他怪叫一声,眼前骤然一黑,动作就此变形,又被一刀在右肋下拉开长长一道伤口。

那么见了曹操说什么呢?张禄早就拟好了腹稿,可以诡称自己懂得相面,然后就拍曹操:“君实当世之真英雄也!今汉室倾颓,群阉用事,夫能一扫萎靡之风,定国安邦者,非阁下而谁欤?”肯定能给曹操留下深刻的印象。

正在此时,忽听帐内有人高呼道:“请郄君、张君入见!”

啊呦,张禄当场就蒙了——袁术真打算见我们?这是为什么呢?

再瞧郄俭,先掸一掸衣襟,然后拱着手昂然而入。张禄没办法,只好跟随在后——人年岁比我大那么多,他走先,我走后,那也很正常吧。

进得帐来,只见沿着帐边一圈执戟力士,帐中则左右两列,分坐文武。上一人,四十多岁年纪,头戴皮弁,插着雉羽,身穿褐色袴褶,方面广颐,浓眉淡须,相貌颇为威武——这就是曹操说的“冢中枯骨”袁术袁公路?长得并不似小丑嘛。

二人入帐,都作一长揖,口称:“拜见将军。”——这时候袁术的正式官职是“后将军”。

就见袁术一摆手,笑容挺和蔼:“郤公此来,为助吾耶?”

原来如此,张禄心说敢情他不是想见我,而是想见郄俭!

故益州刺史郤俭其实并没有死,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袁术就是其中一个。这是因为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fanwai布朝野,郤俭拐弯抹角地也能跟他们搭上关系,加上他又隐居在距离雒阳不远的阳城,不肯改名换姓,光把姓氏的写法给变了,袁家又哪有打听不出来的道理?想当年袁术为避董卓而逃出雒阳,途中就曾经派人去访过郄俭,希望他能够辅佐自己,可惜未能如愿。今天郄俭自己送上门儿来了,袁术自然大喜过望。

要知道这会儿的刺史已经不是前汉那种监察系统的小官,而是秩比九卿的地方大员啦,做过一任刺史,光把故吏笼起来就得好几百人。袁术倒不是看重郄俭,他看中的是郄俭在官场上可能还残留的影响力。

然而郄俭却只是摇一摇头:“吾今从道,不预世事。今奉师命经此,特一会故人耳。”我没打算来帮你,只是偶然路过,来跟你打个招呼罢了。

张禄心说郄元节真是好人,没把我给供出来……

袁术闻言,颇感遗憾,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就此把郄俭给轰出去——朋友大老远来见你,起码得给人口水喝吧。当即安排坐席,请郄、张二人在他身旁落座。然后问起张禄,郄俭简单回答道:“吾道友也,密县张禄张伯爵。”

袁术寒暄几句,又再劝郄俭相助,郄俭再度婉拒,为怕袁术劝个没完,干脆转换话题,问他:“闻将军与曹兖州相争,何故耶?”

袁术恨声道:“吾本有恩于操,彼却来夺我汝南,此必婢生子所教唆也!”

想当初在雒阳城里,袁、曹两家关系挺好,袁术跟曹操那也是老交情了。后来董卓进京,第一个落跑的是袁绍,然后是曹操,而且曹操逃得急,连妻儿老小全都抛下了,还多亏了袁术派人把他们保护起来,后来又护送去陈留跟曹操相会。所以他才说我对曹操是有恩的,谁想他却听了“婢生子”的挑唆,竟然兵来打我。

所谓“婢生子”,是说袁绍。袁绍老娘身份低微,只是个妾而已,他算庶出,所以袁术才会骂他是丫嬛养的。

郄俭皱眉道:“卿兄弟本和睦,今何苦如此?”

这话不问则已,一问之下,正好戳到袁术的痛处,就此把眉头一拧,嘴岔一撇,开始大倒苦水。原本袁绍是庶出,袁术是嫡出,论族内的继承权,作为兄弟的袁术却排在前面,可谁成想袁绍被从三房过继去了二房,继承顺位反倒出袁术一截。只是即便在那时候,名为堂兄弟,实则亲兄弟的二人之间,关系还算融洽,因为不是第一、第二顺位嘛,所以争起来没啥意义。

等到董卓进京,兄弟二人6续都跑了,并且一北一南,各聚徒众,煽动关东州郡造董卓的反,董卓一怒shubaojie之下,把留在雒阳的袁氏一家老小全部杀光。于是乎,有资格继承那门生故吏遍fanwai布天下的政治遗产的,就只剩下这哥儿俩了。这哥儿俩野心一个赛一个旺盛,那还有不就此掐起架来的道理吗?

在袁术认为,袁绍你虽然年纪比我大,可你是庶出啊,就算过继给了二伯,也不能就此摇身一变成为嫡男,从来传嫡不传庶,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啊?我倒没想拿你怎么样呢,结果你先煽动刘表、曹操来打我,你还有没有一点兄弟之情?你还有没有一点良知?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啊?!

——其实是他先去联络袁绍的大敌公孙瓒的,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只有袁绍是恶魔,自己则是一朵无比纯洁的白莲花。

这一通血泪控诉,听得郄俭是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插上一句嘴:“未知战事如何?”咱们说点儿别的好嘛?你们袁家那点儿懊糟事儿我不想掺和,就连听听都觉得脏了耳朵。

袁术脸色一沉,紧咬牙关,恨声道:“曹操窃据兖州,收黄巾降卒百万,势实难当也。今与之大小二十三阵,胜负参半,料不能全胜……”

郄俭心说什么“料不能全胜”,我估计你这就要败吧。正打算安慰袁术几句,然后好告辞闪人,忽见袁术两眼一转,随即一探脑袋,和颜悦色地说道:“闻郄君能占,请为吾占。”你算算我的前程究竟如何?

郄俭说我修道年数不多,刚学了卜算,恐怕算不大准,反复推辞,但袁术却不肯放过他,执意要算。最终郄俭没有办法,说那就请给我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让我为您卜上一卦吧。

袁术说不用换地方,跟这儿就成。于是喝退众人,大帐里光留下自己和郄俭、张禄,还有两名侍从。郄俭请求焚起一炉香来,又先打水净了面、手,然后才从怀中取出蓍筒。

民间传说占卜要先斋戒沐浴,才好洁净身心与神灵沟通,其实全是扯淡。郄俭跟张禄说过,所谓卜算就是一种预言术,所要沟通的是无意识的天道,所要研究的是事物间的联系,真跟什么神神鬼鬼的没啥关系。斋戒沐浴,故重其事,不过是江湖骗子自抬身价的鬼花样罢了——再说了,即便真要斋戒沐浴,他也不打算跟袁术这儿浪费那么多时间。

至于焚香、净手,只是为了调节心灵,以期达到最佳精神状态罢了。要不然一呼吸,空气浑浊,全是臭脚丫子味儿,你说还怎么能够专心占卜?手上全是墨汁甚至上顿饭留下的菜渍,拿来抓蓍草,这套蓍草你打算用上几回啊?

要说道家卜占,最正统的就是龟卜和蓍占。所谓龟卜就是用焚烧乌龟背甲或者牛肩胛骨,观其纹路,从而探测天意,材料都是一次性的,不能反复使用,而且也不方便携带。所以逐渐的蓍占大行其道,就是用五十支处理过的蓍草,通过多次析分,根据剩余数来决定阴阳,六次蓍占即可排出一道卦象,再加变一次爻,根据《周易》,得出最终结果——蓍草跟龟甲不同,是可以反复使用的。

且说郄俭静坐凝思少顷,便即析分蓍草,最终得出一卦。可是结果才一出来,他却不禁紧锁起眉头,还斜眼瞟了瞟张禄。袁术急切地问他:“如何?”郄俭沉吟少顷,回答道:“吾不敢言也。”

袁术说这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卦象上说我很快就要死吗?你别担心,我不是光想听好话的人,你放胆说便是。

郄俭再瞟一眼张禄,突然说道:“吾恐有误算处,请先与张君相商,或敢上禀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