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不是佛道两家争夺宗教主导权,全面撕逼的时代,不会因为自己是个道士就想取自己性命吧?

法王寺的住持名叫法镜,据说曾经向安玄求教过佛法——安玄是安息国人,十多年前抵达雒阳,被灵帝拜为骑都尉,世称“都尉玄”,与严佛调合译了多部佛经,不久后去世——五十多岁了,瞧上去慈眉善目的,确实是高僧形象。张禄奇怪的是,无论当初雒阳城中所见,还是如今法王寺中所见,和尚脑袋上都没有香疤,但他没敢多问。

裴玄仁一皱眉头:“胡谓高达?”

张貂心里就更踏实了——竟然连这种雕虫小技都不会,你丫究竟在山上学了什么了?还是说你老师其实是个骗子,要么果然是张富他们欺瞒于我,是给你硬栽的“妖人”帽子?

他既修命也修性,并不仅仅变得身强体健而已,头脑也比过去清醒得多,运算度快了好几倍——倘若说此世真正张禄的思考度是小天才学习机,那么穿越来的张禄就是486,等在中鼎上修炼了三年,如今四核都不止,直奔八核而去!所以他脑筋是转得飞快啊——妖人,哪儿有妖人?除了说我还能说谁?!

“如之奈何?”

张禄还没有来得及换上郎官的服饰,此刻还穿着跟山上修道时相同的衣衫。这衣服他是跟裴玄仁打商量,由裴玄仁下山去请人特制的,乍一看跟普通士人装扮没啥两样,细瞧却又不同。主要是为了行动方便,也符合穿越前的习惯,所以一则袖子比较窄;二是下裳比较短,才到小腿,还遮不住脚踝,并且左右两侧暗开了缝;三是下裳内有裤子,还是合裆裤,不是这年月常见的开裆裤。

这数日间,徐晃领着一小队兵马,到处循迹追踪,靠着他当过捕吏的经验,倒真给他抢回不少人来。然而最关键的是有一个女子,乃校尉董承千金,董校尉与自家杨校尉向来交好,他的闺女是必须要找回来的。再说了,若是男子,即便遇害,终究****之际,将来在人家长面前也有理由辩解,这一小姑娘若是为贼所辱……董承的脸都要丢尽了,他肯跟杨奉和自己善罢甘休吗?!

然而张禄实在瞧不明白围着那女子的几条大汉,究竟算兵还是匪。若说是兵吧,却也无衣甲,也无旗帜,若说是匪吧,眼瞧着他们手执的是官军制式兵器。张禄远远望见,本打算再绕路的,可是随即眼神晃过,就瞥见了那名女子,瑟缩如同寒鸟,身上衣衫不整,满脸都是惊恐之色。

可是如今张禄的躯壳中寄寓着一个新的灵魂,这个灵魂通过书本所读到过的人世间的诸般惨烈,别说前张禄了,就算这年月通晓六经的宿儒也赶不上——五胡乱华、安史之乱、唐末纷争、蒙古南侵、嘉定三屠……乃至两次世界大战、八年抗战,他们怎可能知道啊!尤其后三次大规模战乱,通过电影资料和影视作品,现在这个张禄早就受过多次比较直观的视听冲击了。所以他并没有吐,也没有逃跑。

裴玄仁笑道:“汝若着此即不便于行,则三年修道,实无寸得也。”你现在体质与上山时候大不相同啦,真要跟人打斗起来,也不必上蹿下跳,高踢腿广迈步,何必害怕穿这身衣裳?关键是——“若着庶民衣裳,如何往见张貂?”

张禄说不跟你胡扯了,山中无寒暑,全靠我刻木记日,才知道上山已经整整三年啦,你问这个干嘛?裴玄仁点点头:“为汝可下山矣。”为什么要你下山呢?因为——“张貂重现人世。”

仙道传承,得自于语言和文字,由三位古仙传给赤松子等第一代今仙,再传给东王公、西王母等仍然傲踞天界的仙人。古仙的常用语法与凡间不同,就被称为“古仙语”,而其后的今仙都为凡人修成,所以保留了凡间语言的习惯,但因为各自得道前所处的年代、地域都相差很远,所以为了方便交流,也逐渐融合了部分古仙的语法。

因为裴玄仁本人不肉食,只要搞到荤菜,整个儿就都饱了张禄之腹。

裴玄仁倒是也不生气,麈尾一摆,点头说道:“吾与刺谒受道之时,亦不敢想望飞升也,但求延年益寿,长生久视,其后仕宦享乐,但觉如云烟过眼,无足恋慕,始入深山。汝今年方弱冠,尚贪人间富贵,此亦常情也,无可指摘。”好吧,我可以暂且放你回去,让你再好好考虑个几年,问题是——“欲归汝何处?雒阳耶?本乡耶?”

随即镜头再度切换,又见高山青秀,垄亩纵横……张禄当场就傻了,禁不住脱口而出:“我靠不会吧,我还以为是穿越历史,原来是仙侠修真来的吗?!”

这回杀进宫里来的是袁绍等人统率的西园军,那是汉灵帝还活着的时候,瞧着南、北军都实在不靠谱,命黄门蹇硕领头,所新编成的禁卫部队,在这时代起码具备次一等的战斗力,同时拥有绝对第一等的武器装备。这些兵卒倘若阵而后战,再有将领统驭,估计一百个张禄都打不动他们二十人,好在当面只有四个兵,而且互不统属,毫无配合。

可是老家密县距离都雒阳实在太近啦,不是立基的好地方,再说爹娘都已去世,家族也不够繁盛,想跟近在咫尺的董卓斗,无异于以卵击石。那就只能先找个靠山依附了,目前能够想到的,先是曹操,或者退一步,袁绍也成。最好能在京城里就先结识这二位,打好了关系,等到逃出雒阳,便可前往兖州或者冀州投靠。

裴玄仁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休言其因,但道其果可也。”我早说过了,最近几百年的历史不打算知道,以免影响修仙的道心,所以不必剧透,你就光说相关于吉的事情就成。

于是张禄说了:“少则三年,多不过十年,于吉将在吴、会某处传道,而为孙策所杀。”

裴玄仁听着这话,倒不禁愕然:“果为杀否?”于吉那么大道行,怎么会被凡人杀死呢?“汝言孙策,得非孙文台嫡男耶?”

张禄说根据小说记载,于吉虽然被杀,但孙策还经常见到他的幻影,导致精神失常,最终为……好吧不剧透,总之于吉是真死是假死,是使了幻术还是兵解,这我都说不准,但他数年后将会出现在江东地区,应该八九不离十吧。而且孙策杀他的缘由,就是因为他信徒众多,就连很多官吏都先拜他,然后再拜孙策——可见这南华仙闹出的动静不小啊,只要到时候去吴、会两郡一打听,肯定能够找得着。

至于孙策,确实是孙坚的长子嫡男,如今应该还依附着淮南袁术,将来会借兵渡过长江,吞吴取会……好吧好吧你别瞪眼,我闭嘴就是。

裴玄仁捻捻胡须:“今止得此线索,不可放过。”他的意思,你们这就下山奔江东,先去等着于吉——“若云广传道法,使吏民皆拜,恐非一二年之功也。”谁知道于吉究竟在江东传了多少时间的道?说不定他已经,或者即将去往吴会,你们早一天找到他,或许就能早一天掘谶言的来由,避免对人世间和修仙道造成更大的损害。

然而张禄却连连摇头:“我不下山,下山恐有性命之忧……”随即就把在嵩山法王寺中遭遇外魔的事情,向裴玄仁详细禀报了一番。

张禄回来的路上,一边跟郄俭聊天,一边脑袋里多开了条线程,就始终在琢磨这件事儿。为什么自己会碰上那种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呢?究竟是纯出偶然,还是修道过程中的必然?

话说半夜袭击他的和尚第二天一早就苏醒了,回忆说自己好好地熄灯睡觉,跟席上躺着——还是通铺——根本就不记得生了什么,等再醒来,腿已经断了一条……而且他半夜提刀出去,那些同宿的师兄弟们也都毫无察觉。法镜和尚反复跟张禄说,这确实非关我弟子之事,甚至也不关俺们寺庙之事——以前从来也没有生过类似的事件哪。

法镜态度诚恳,张禄不得不信。他如今头脑清醒、思维敏捷、感官敏锐,要搁dd系统里,感知18起,还点了满级的察言观色,对方是不是在扯谎,基本上一瞧便知——当然啦,也不排除法镜和尚佛法高深,惯于骗人……可要真是那样,再追问下去也必然是一无所获。

所以只好回山来问裴玄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倒是跟我说过,修道之人易受心魔所惑,或受外魔所扰——也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可是路上探问郄俭,他就从来没碰到过这类夜袭,可见不是修仙必经的坎坷。是我真撞大运了,出门撞妖呢,还是法王寺地方不干净?有没有可能这是必然遭遇,是有什么妖邪异物盯上我啦?要真那样,躲在山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旦下山,恐怕小命难保啊!

裴玄仁一开始并没有把张禄的话当一回事儿,可是随即仔细询问那“外魔”附于人身之后的状态,当听到“黑夜之中,几乎察觉不到有人甚至有物体存在,亮灯之后,其形虽现,仍然若无实质”等描述后,目光中却不禁露出些微惊骇之色。要说修仙修到裴玄仁这种程度,心志极其坚强,几乎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因为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生存的存在了——这种骇然之色,虽然只是一瞬,却是张禄此前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的。

张禄本能地觉得不对,那外魔肯定是盯上自己啦……

最终裴玄仁长身立起,招呼张禄:“汝随我来。”他从身后的书架旁摘下一个小小的布袋,然后大步朝屋外走去,一直步近山崖。张禄跟在他身后,就见裴玄仁转过身,背对山崖,招一招手:“近前来。”张禄赶紧拱手趋前,两人正面相对,距离也不过一尺多远。

随即裴玄仁就解开布袋,从里面掏出半支香来——也就小手指那么长——鼓唇一嘘,香即点燃。说也奇怪,这中鼎之上终年微风轻拂,可是这香烟却丝毫也不扭曲、散漫,而是跟道光线似的,笔直如矢,直透苍穹。

张禄仰着头,顺着这股香烟就往上瞧,眼见得越飘越高,终于瞧不见啦,猛然间四周的微风静止了——不仅仅是空气流动而已,在他的感觉当中,就连脚下青草也不再摆动、生长,周边一切都象是被冻结了似的,瞬间凝固。

这状态,倒有点儿象是当年张坚摄自己上山前,先对某同僚施了定身法啊……他略略蜷曲了一下十指,还好,自己还能动。

就听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玄仁召我何为?”

张禄“嗖”地转过身去,定睛一瞧,说话的果然正是张坚张刺谒。他心说不妙啊,貌似这事儿连裴玄仁都解决不了……或者是解释不了,竟然惊动了正牌神仙张坚!

看起来,裴玄仁点那柱香,就是为了召唤张坚前来。于是张坚一问缘由,裴玄仁就说啦:“伯爵前遇刺,所袭若无形质者,抑邪魔耶?”

张禄心说我刚才跟你说了一大套,你归纳总结起来就这么几个字啊……要说文言就是有这点儿好处,非常简洁虽然未必明了,短短几个字里就能包容着相当丰富的含义。而语言文字由简单变为复杂,一是如同自己此前所猜想的,因为社会生活中所要涉及的语意更加丰富,要求含义也更加精确所致,二是受其载体所限制的。上古刻竹木为字,相对困难,所以文字不可能繁复,后来改成笔墨,进而明纸张,写字容易多了,成本也低廉了,所以中古的文字就比上古要复杂得多。

至于文言文一直用到明清,那当然是别有原因,非关社会和技术的展——儒家崇古,士大夫也要与下等人表现出区隔来,就不可能让文字变得通俗易懂。张禄还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没有电话,只有电报,那几乎变成了文言在社会生活中的最后阵地,等到电话普及以后,就再没人跟日常生活中还使用哪怕丁点儿的文言啦——故意拽文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另论。

当然了,以上毫无意义的想法,只是张禄在自己大脑中开出的额外线程而已,他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凭空出现的张坚身上。就见张坚听了裴玄仁的话,也不禁略略一皱眉头,随即就问自己:“怎么回事,汝可详细言之。”

张禄心说果然几个字只能提纲挈领,不能把事情说通透,还得我再复述一遍fanwai不是?当即耐着性子,把在嵩山法王寺里的遭遇详细分说。张坚微眯双目,再次上下打量一番张禄,然后突然开口:“汝可随吾往天上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