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很慎重。言溯却没放在心中,微微笑着,嘴边的弧度一直是一个角度,从没变过,“自我成为圣上眼前的红人后,迟早要这么一天,张后自我来的第一天起,她就对我不满。但时至今日,你以为,她还能动得了我?”

最近,张后总有意无意提点皇帝,该时候纳言溯了,该给位份了。否则阮方会动怒shubaojie的。如此,邺帝也不愿正面回答她。这让张后很不安,她总觉得,言溯是个不安分的人,从她眼中不甘的熊熊烈火,便能看出。

“是,皇父。”德庆大公主含泪颔首。

沉凝恶意的笑语,在言溯愤慨冒火的目光中,飘然远去。几日前,高梵与言溯在竹林的那一幕,不巧的很,正好被他高枢瞧见了。言溯怒shubaojie火三丈,恨不得将太子碎尸万段,她捏紧了手掌,指尖深深嵌入肉中,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直爆。

“你觉得,何人会被选中呢?”

腾地一声,皇帝差点跳起来,“什么?”他脸色极差地从丹陛上跑下来,“你说什么?”

孟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诸位臣工,皆为之有理,皆为太子求情,求圣上收回废太子之论。二十多位朝中重臣,齐齐下跪。高臻眼里只有乌泱泱一片的吵闹,他手紧了又紧。

紫色的裙角拂过大地,却是朝相反的方向而去。下定决心帮助一人,要以他的利益为利,外祖说过,身为辅助者,尽自己全力辅助主上,是为责任。她想要高梵夺回自己的一切,她想实现自己的实力,这两者完美地结合起来了,不是吗。言溯蹙眉笑了。

说是春宴,也是一场聚会,属于贵族女郎们的聚会。

言溯只好慢慢走到高臻身边。路过跪在中央的英国公,路过陪侍在一旁的岳崖。他们似乎一点也没看到她。言溯的心沉了下来。她站在高臻的阴影后。

张后慢声细语,语词中道尽了对高臻的关心,如风细雨,浸透他的心房。“圣上说笑,妾陪了圣上一辈子,总要陪下去的。”

这是言溯第一次正式见到这四位皇妃,也是皇妃们第一次见到这位传的沸沸腾腾的阮方王女。各自在心中评价,投去的目光参杂着不同。

言溯还是无声,韩暇慢吞吞地倒了杯茶喝,滋滋有味地品尝,悠闲地这里好像她家。

高梵感到有趣,问出了一句足以让两人纠缠半辈子的话:“何以为家?何以为国?”

言溯的到来如一粒石子,投入无边的大海,只一朵浪花,便悄无声息了。她每日早出晚归,安静得仿似皇城中,没个人,安分守己,没惹一点麻烦。有的人为此嗤之以鼻,认外族人卑微至极。有些人放了心。有些人眼前一亮。

信白面无表情道。“但愿她能安安静静的,否则,娘娘,这是个比贤妃,更大的祸害!”她狭长的眼里,浮现一抹杀意。

岳崖见此,向这位有浓浓傲慢感的太子殿下,一甩拂尘,不卑不亢地见了礼,“见过殿下。皇后娘娘还在元坤宫等待仲姬。”

透着南方人独有的精美与小巧,房间熏着令人沉醉的梨花香,朝阳下五光十色的玻璃珠帘。宇文子嵘觉得别扭至极,十分不习惯。在草原上,信仰凶猛的鹰隼,奔驰的骏马,广袤宽阔的地盘,甚至是蓬勃的鲜血!而不是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亭台楼阁,鲜花美人。

两排整齐的朝臣,统一穿着深色丝绸朝服,执着笏,寂静无声直背站立。望向右衽窄袖衣袍,长靿靴的阮方人。那神色,言溯觉得,快要将她凌迟。

秘密传岳崖,发出这封飞檄后,皇帝性质挺高地问她,苏洵这篇《心术》中有何不恰当之处。

言溯立刻接道,“凡将欲智而严,凡士欲愚。圣上,这可是不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连军士都没了智慧,那么,谁会将圣上放在心上。”

高臻满意地颔首。两人相视含蓄一笑,笑容里带着相似的智慧。

一个谋臣,需要的不是力量,而是能为主上分忧的心。

飞檄传出去的第二天晚上,八百里加急被一路传送到灯火不灭的弘德殿中。西胡大将嘎嘎多吉,绕过目答湖,偷袭陈估与陈仞。幸好北伐军早有准备,没有中计,而是将计就计,埋伏在后方,出其不意,令嘎嘎多吉命丧剑下,那一夜,战火燃烧了整个星空,将半壁暮蓝的天空染成橙红的火霞。

这一战,北伐军彻底将西胡军队从边境逼退了三四十公里,夺回了加目三十六县,大邺军队彻底在东瑾驻扎。镐京百姓与银肃人民为此而欢呼雀跃,与西胡相邻的北川百姓,自愿组成队伍,欢送相赠当地特产。这一场热闹持续了好久。

言溯站在弘德殿镂空十八扇雕花木门前,太阳照得老高,她手里拿着一本浅黄色的奏本,这是兵部呈上来的奖励名单,在这次北伐次次战役中,需要安抚与提升的军士们太多了。兵部从头到尾顺了一遍fanwai,有些兵部直接可以提升品级,有些需要将最重要的人选呈递给皇帝,由皇帝做决定。

其中包括了一位英勇奋战,杀死嘎嘎多吉的英年少将。他是魏国公府的陈家九郎陈勇,其父就是振国将军的陈仞。

想起刚刚的兵部主事,他谨慎地将名册放在言溯手里,嘱咐她细细给圣上讲解上面的人选。生怕漏掉这位英年少将。言溯不屑而笑。想来,要令他失望了,圣上想来,是没空看的。

她推门而入。

被镂空雕花木门的遮住阳光的弘德殿,内室显得黯淡,只有高臻一人的高阔西暖阁中。他负手而立,整个人陷入黑暗的阴影中去。他微微昂头,注视面前悬挂着的一副贴住了半面墙的书幅,“静”字如锥画沙般镶嵌在暮黄的半熟宣纸上。

言溯随手将名册放在一旁,她立于暖阁的中央,不敢打扰高臻。默zhaishuyuan默zhaishuyuan地站着。

两人沉默zhaishuyuan许多。空旷的书阁中,寂静地毫无声响。宫中正在庆祝西胡大捷,而弘德殿中,却是毫无人来打扰。

他想了很多很多。

高臻转过身来,他此时的眼神颇具威慑,认认真真地注视着言溯。不知怎么的,下了一个决心。他问道,“兵制何为?水利何为?商业何为?凿路为何?粮食为何?农工为何?”

六大最严峻的问题,从高臻的嘴中吐露出。

听到问题,言溯霎时抬头,眸子中闪过一瞬极亮的光。她沉稳果决而答。“兵制两分,水利通商,凿路于农,可得双赢,至于粮食?”言溯笑道,“可囤积为战,可囤积于灾,可诱民于国,一通则百通。”

她的想法很激进,很冲动,但拓展性极强。若是高臻年轻个十几岁,肯定会付诸于实际,甚至比言溯说得做得更好。可惜,他老了,有顾虑了。高臻无声而笑。

两人再次沉默zhaishuyuan许多。

言溯耐心地等待。等了太久太久啊,不差这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