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采女接道:“庞姐姐不知道,这小门小院的,哪里养得起什么人,”说着上下打量拢香的屋子,露出嫌弃的表情,“怕是住他们自己都嫌挤吧。”

“御女赴宴,都是跟些什么人说话?”

皇帝低笑两声道:“怕什么,有人的时候不行,难道没人的时候就……”

廖姑姑取了袄子批到她身上,玲珑谢过,问道:“姑姑今日可得空闲,御女现下在何处?”

那姑姑似乎看出她的迷茫和害怕,柔声道:“就是她了吧,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快进去吧。”

“瞧你手冷的,”看见上面的红印,“这是刚才弄的吧,我给你揉揉散散淤。”玲珑的皮肤本来不是很白,这些日子在拢香身边养着,倒比从前在家里嫩了点,那绑人的绳子实在太硬,婆子们不顾轻重,所以玲珑的手臂上红印深深浅浅,看起来有些可怕,剪雪瞧见她那模样,不知道被触动了什么,好容易被玉燕哄得稍停些,抽了两下,又要哭起来。

雪团子带着雪沫儿“嗖”地一声直朝门面来,玲珑刚好转身砸出去一个,不及回身,剪雪眼见她躲不过,大叫一声:“小心。”玲珑眼角瞥着白影越来越近,朝下蹲身,偏偏脚下不稳,被转过来的那劲道带着在雪地里滚了一圈,雪球在她滚到地上那一刹打在她身后的树干上,砸了个四分五裂,终没砸到她,可是她也滚了一身雪。

“娘娘的意思是,刘司衣是不想得罪皇后娘娘”转眼一想,又道:“难怪她多次婉拒娘娘好意,如此不识抬举,娘娘何必再见她?”

拢香又问道:“怎么了?”

玲珑回来时,拢香已是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她走过去瞧她,伸手到额头,似有些发热,看拢香要睡着的模样,轻声道:“姐姐安心睡吧,待会儿到午膳的时候我再叫你。”拢香微微点点头,沉沉睡去。玲珑松了口气。

“那姐姐方才为何不肯喝药呢,如今寒冬腊月的,病本就难好,不喝药拖着,落下病如何是好?”

因她和拢香两人都有心事,一路竟也没说几句话,就到了尚服局。眼看就要到司衣房,拢香拉住玲珑,小声道:“玲珑,今日遇见那位夫人的事,你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司衣大人也不行,明白么。”

拢香她们旁边一圈人中,有个身穿翡翠纹比甲的姑姑凑过来,

彩霞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经意说些多余的,摆手笑道:“啊……没事,”越过望见玲珑的身后过来的人,惊喜道:“刘司衣!”

原来拢香也想到公主不想看嫁衣是另有原因的,前日去含象殿,她看见公主的绣布上只绣了寥寥几针,姑姑却说她在绣架前绣了一个上午,拢香猜测公主必定是有心事,所以才会心不在焉。于是下午便去绣房找教公主针线的娘子,一面装作询问公主喜欢什么花样,一面套问公主最近有何不豫之事。果真,绣娘子透露原来公主自己对这桩婚事心存忧虑,从选定驸马一直到婚定请期,事事全由皇后一手包办,本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公主,不过问婚事也是应当,但是这位公主从小受宠,自己也颇有些主意,在众多姐妹中皇帝多看中她,平时诸事问她心意,如今到了终身大事,她反而不能做主过问,心里就不是滋味了。本朝这方面风气不算开放,驸马选定前公主也不能亲自上阵看驸马人选,于是兴阳公主就打起了自己选媒人的主意,即便是天家公主结亲,也少不得媒人牵线的环节,媒人直接关系的驸马人选,公主想让谁做媒不得而知,但绣娘子知道最后皇后娘娘选了自己娘家人为媒人,上官氏是本朝大族,照理说上官族中人做媒也不会差到哪去。

玲珑暗道从前以为钱夫人不生气,看来都是错的,果然日久才见人心,这不,生气起来真吓人。

司衣房众人大惊,刘氏忙向那姑姑打眼色,姑姑服侍公主,要揣摩好公主的心意,伺候不好,不仅刘氏她们,她也是要被责罚的,所以不敢怠慢又捡起那册子凑上去,

关于中秋宴服的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但余波就像湖面上的涟漪越荡越远,逐渐扩撒。

原来早年秦氏和刘氏一同竞争司衣之位,秦氏也是尚服局出身,年岁比刘氏大,资历比刘氏深,本来对司衣之位志在必得,而后被后来的刘氏抢去,内侍监把她调到尚工局,让她掌管外服,虽说司衣司制两个位子管的都是衣服,但她觉得管外服不如内服有面子,且被人“横刀夺爱”终有怨气,加之凡是缯帛金玉珠宝分配,织造染印,都以管内服的司衣房为先,久而久之,秦氏就愈发觉得刘氏和自己是过不去的,奈何两人一人在尚服局一人在尚工局,内外职责各有不同,她想找刘氏的茬出气都难,因而今早听了刘氏受罚的消息,下午就跟着林氏过来,存的就是看刘氏笑话的心。

画眉不解问道:“大人?”

“哪里一件衣服就值得皇后娘娘如此生气,这服饰偷换又不是这回才有,历来中宴服,得宠的与不得宠的岂无分别?”

冬梅和素莲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还是冬梅道:“你不知道,洄芳姐姐前些日子调去了绣房,点名要蕊香跟着去,蕊香走那日,哭又不敢哭,拒又不拒,哎。”

旁边除了捧着纸笔的玲珑没什么人,刘氏拉过她的手道:“你会是个不能喝酒的,你旁边这小丫头都能饮上几杯。定是想到你家人,心里憋着吧。”

贵妃扭身娇笑道:“臣妾不依了,本来想着要到中秋才穿去给皇上看的,皇上却要先看,待到中秋那日,皇上看到姐妹们穿的都是新鲜衣饰,唯独臣妾的看过了,哪里还有新意。”

拢香接茶杯喝了口,不答她,反而问道:“方才见你跟在姑姑身后脸上似惶然,怎么,是做错了什么事被姑姑抓了?”

玲珑站在后面,看不见姜氏的表情,只听姜氏道:“多谢尚服大人体恤。”

玲珑好笑:“我才不找你要,这些果子都是面做的,现在吃着还香甜,捂到了明日,还不得糊作一团。现这么大热的天,你留着也是浪费,还不如……把你的那一半也让我吃了!”

焉了一天,晚上回去只觉乏累。房舍里大家也不像往常那样出去纳凉或是说笑解闷,都不大说话,东几个西几个的处着,蕊香独自坐在角落里低头缝补她的衣服,屋子里烛光昏暗,她又坐在暗处,也不知道怎么缝补。

不过今天洄芳说出的话玲珑却很佩服,毕竟这么直接说出来不是人人都敢的。

“小妮子快回去,真当你们姑姑不管你们呢,没得当着差事乱跑,小心掌衣大人查你!”拢香口里说着责怪彩霞的话,身子却向塌里挪了挪,给彩霞让出个位置。

自从那日午膳后去水井打水洗脸,玲珑就有了每日午间都去水井休息的习惯,水井设在一排库房后面,平时少人来,午间更是处安静的所在,夏日容易犯困,玲珑就爱在那里打水醒神。一日午后玲珑如往常那样去水井打水,却碰到了蕊香。

趁着饭后的空挡,玲珑去水井边上打了桶水洗脸,昨夜急雨似乎没留下什么痕迹,早上太阳一出残花一扫,仍是很热,不过多少感觉不那么燥了,清凉的水花打在玲珑脸上,顿时让她觉得神许多。其实想来她的境遇并不是最糟糕的,虽然出的希望渺茫,但不是完全没有。比起那些成为阉人永远无法出的太监,还有永巷里做活的犯人亲眷,她境况已经很好很好了,凡事要想开点,整天怨天尤人日子也没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