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才将人拖出棚子,背后就被扎了一个血窟窿,又捱了一股猛力冲撞,顿时一下被撞到老远,好容易歪歪斜斜站起身来,就看见前面站着一男一女的两个半大孩子。一个略高些,颜面狰狞,双目赤红,拳头紧握,如一头狼似得恶狠狠盯着他;另一个是个女孩,瘦瘦弱弱的,看着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但是却比那男孩更让他心惊。她站在那男孩旁边,一手护着身后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手持着一柄带血的铁杵,脸面平静,冷森森看着他。

李洪氏坐在李崔氏旁边,忍不住泪又落了。众人又劝说,李洪氏收了眼泪,对齐安氏说“重山家的,石头他娘的后事还得烦劳重山。这天气太热,石头他娘怕是不能过夜,我这里还有一床破席子,好歹给她一个裹身的。”

李洪氏一手紧紧抓着章杏,一手哆哆嗦嗦指着李崔氏,说“去,去看看石头他娘……”

石头还在迟疑,章杏又说“天快黑了,咱们快些回吧,省得李奶奶担心。”

想起章桃恐怕也是饿了一天,将揣怀里的青瓜拿出来,一边洗,一边喊“桃儿,桃儿。”连叫几声,却不见章桃回答。

章杏连忙从嘴里抠出那东西——是一小块麻糖,此物是用糯米,麦芽糖,芝麻做成,乡间过年过节原是常见,只是眼下连果腹尚且不能,怎么会有将这东西送人的?章杏看着这块显然被舔了多次有些软化的麻糖,脸色不由得大变,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章杏不应,只问道“先生要什么药?”

章杏点了点头,看着李洪氏,说“李奶奶,我爹领粥去了,我让桃儿在您这里儿玩会儿。”李洪氏点了点头,说“石头他娘刚好要去,你们两个就一起去吧。”在角落里圈蚂蚁玩的的石头听了这话,连忙丢了手中树枝,嚷道“我也去,我也去。”

叶荷香嚎啕大哭,抱住他的腿说“当家的,这不怪我,不怪我,金宝他不听话,他总是哭,总是喊饿,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吃的用的都被人抢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也办法,我也饿啊。”

李大柱是个孝子,素来都听他母亲的话,当下也点头,对章水生说“我看齐大哥为人不错,又是全塘镇的,一会我去跟他说说这事。”

如今他们与李家虽是在一起行走,但是吃喝却是分开。这条官道上天天都有人倒下不起,可是他们每日却总能有东西进肚子。虽说李家时不时会接济一点,但是大头却是女儿章杏在操持。

看到不远处章杏俩姐妹默默看着他,石头连忙挥手,“桃儿,过来,过来。你们讨了多少?”章桃转头看了看自己姐姐手中的空碗。

章桃再忍不住了,连忙爬起来看。她另一边睡着的李洪氏连忙抱她躺下,小声说“乖孩子,别吱声。”

李洪氏笑着牵着章杏说“我来烧水,你带杏儿和石头寻些野菜去,趁着现在还没人要这个,咱们抢个先。”李崔氏一愣后,连忙点头,大声招呼儿子石头过来,带了一个小铲子,挽了一个篮子,带着章杏和石头往距离河岸不远处的一片小林子里去。

转眼,那人便到了眼前,容长脸,湿漉漉衣服贴着瘦高身子,正是章杏的父亲章水生。章杏也觉得眼眶酸涩,微笑喊了一声爹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章杏牵着章桃出门,叶荷香挑了担子紧随出去,几步便跨到了姐妹俩前面。正夜深,周遭黑漆漆一团,狂风肆掠,偶尔惊起的闪电照亮周遭,枝影狂舞,狰狞可怖。章杏抓着章桃的手,紧跟在母亲身后,身上冰凉,手心里却全是汗水。

事情交到完毕,季婆子又抽搐起来,抽一会就往后一仰,厥了过去。叶荷香是看过别人请神的,也不慌张,只把季婆子扶到条凳上坐好了,耐心等着。

后房里黑乎乎的,悄无声息,章杏还是先前的坐姿。章桃将饭碗递过去,“姐,吃饭。”

李崔氏追出门去,听了儿子的喊叫,气得险些站不住,一手扶了墙,一手举着竹条喘着粗气说“你,你,你还不住嘴?臭小子,我今日要不揭了你一层皮,我,我就不是你娘了!”

章杏见到有戏,连忙说“人已经带了,烦劳贵堂先生帮忙看病。”

掌柜跟着章杏出去,见到木板上的章水生和旁边的衣衫褴褛的石头章桃,一愣,随即招手让伙计过来,将章水生抬进里面诊室里去,又让伙计请了坐堂郎中过去。那郎中有些年岁了,白头,先替章水生把了脉,又揭开伤口一看,也是大吃一惊,说道“亏得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个天吧,怕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了。”

老郎中让伙计拿来诊箱,嘱咐章杏石头两人按住章水生一边,药堂伙计按住另一边,用了麻醉散,火烧了刮刀,开始挖肉。章水生疼得大叫,几欲起身,均被按住,最后大汗淋漓昏过去。

老郎中也是满身是汗,足忙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将腐肉清理完,又敷上了药,开了方子,嘱咐说“按这方子先用上三天,三天后若是不烧,再过来看看。若是这三天内烧太高了,可用温水擦身或是用些冰。总之,这三天勿必要照顾好了。若是安然无事,方才有救。”

章杏连连点头,拿了那方子送前台抓药。拿了药,到柜台前结账时,章杏笑着说“王先生介绍我们过来时,说过了,今日这帐暂且先记他头上,三日后一并总结。”

掌柜笔下一顿,抬头看章杏。章杏神态自若,面带微笑,看不到一丝胆怯与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