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广怡很快叫了齐重山过来,李洪氏忍着伤心交代一番。几个男人用席子裹了李崔氏抬到乱葬岗,挖了一个深坑埋下。李洪氏哭得肝肠寸断,最后由石头背了回来。

李洪氏石头两人听了,立时丢了手中活计,跑了出去。石头快些,抓了那人,追问“吴伯伯,我娘跟谁打起来了?在哪里?”那姓吴栓柱也是全塘帮伙的人,手指了城墙那边,说“还能是谁?就是前几日将你爹打死的那几个!石头,快跟我来,就在那边!”石头拔腿就跑。

石头略回了神,挠了挠脑袋,点头说“我知道。”到底没说一个怕字来,恍惚脸色转瞬好转,还指着章杏肩上说“你这里还有,够不够得着?要不要我帮你?”

这般小心翼翼行至日上中头,方才看见人家村落。只这村里人吃尽了流民苦头,见了陌生人就驱了狗来赶。章杏险些被咬,凫了水过河方才逃脱,再不敢上前乞讨了,只偷偷摸摸摘了些能当食的野草绿叶,顺了人家菜园子里几个青涩瓜果,沿着河道有又寻半里,方才看到漂浮在河里的鱼腥草,立时又凫水过去摘得满满一篮子。眼见时候不早,急匆匆往回赶。

章杏也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好,将章桃搂进怀里,柔声说“咱们桃儿记得姐姐,姐姐心里很高兴,但是姐姐总得要知道是谁送了这好东西给我们,下次姐姐见了人家也好道个谢,桃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不知道万郎中听没有听出章杏话里的意思,他与章杏对看一阵后,说“你既然是手上有药,那就暂且试一试。”说罢,猛地拽开章杏拉扯,一甩衣袖,复在章水生身边坐下来。

有了大人同行,章杏觉得放心多了,不过两人仍然不敢往太远地方去,只匆匆在几里外的地方摘挖了小半篮子的草根。回去时候,却见几家的大人成群结伙在找人——万先生的儿子丢了。

章水生泡了脚躺下安置,月朗星疏,天愈热了,曝晒了数日的地上早灰尘噗噗,热气顺着草垫子蒸上来,人就像躺在火里烤着,分外难受。章水生翻来覆去好一阵子方才迷迷糊糊进入里。在里,他挑了担子,带着两个女儿在人堆里穿行,人多天热,他觉得分外渴,只是怎么也找不到大柱一家。

次日上路时,浩浩荡荡几十口人一起行动,分外热闹,这使得几个孩子乐坏了,石头牵着章桃乱窜一气,不过半日就将这几家孩子都混熟了,成了孩子王。

“还能走。”章杏回答说。

章桃要过去,章杏连忙拉住她,说“等等。”

那壮汉正要赶人,他同伙伸手阻止,笑嘻嘻说“小娘子要进来避雨?”那妇人听这人说话和气,连忙点头,说“我,我儿子烧了,实在淋不的雨,大爷们行行好。”那人又笑着说“咱们又不是铁石心肠,这点慈悲心还是有的,进来吧。”说着一把就将妇人扯了进来。

李洪氏早将章杏的一切看在眼里,这时笑了笑,说“丫头,摘野菜呢。”

天底下还有这样做娘的?章水生气得不行,若不是李大柱家拦着,他恨不得将那蠢妇打死。将叶荷香母子两个托付给李大柱后,他便急匆匆过来寻两个女儿。

章水生上堤之前就交代过了,让叶荷香准备些吃食用物,以备万一。叶荷香现下将这些物件一股脑塞进箩筐里,又将哭闹不止的章金宝放到另一个箩筐里,挑了担子起来,对两个女儿说道“快走!快走!”

落水鬼找替身这事,叶荷香听得多了,听得时候就害怕,轮自己了更害怕,拉着季婆子说话,恨不得她这晚别回家了。角落里的章杏看着母亲拉着季婆子越说越远,偷偷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章桃哆嗦下来,不小心将眼里的泪惊落下来,连忙使袖子背去,委屈站着。叶荷香抱着儿子进厨房,到门口,又转身来,两道秀眉一拧,道“呆站着作死呢,还不进来吃饭?”

李崔氏险些背过气去,顾不得腰疼,麻利冲过去,举着竹条子就抽。石头抱了头,作势大叫一声,兔子似得躲到他祖母李洪氏身后去了。

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朝廷的赈粮到了!朝廷的赈粮到了!”

章杏跑得气喘吁吁,怀疑自己听错了。石头一把抓了章杏就往林子外头跑去。两人跑出了林子,上了一处高岗,见淮阳城下人山人海,哭声喊声震天。

章杏怔怔看着面前又哭又喊的人群,喃喃说“结束了吗?”

石头却突然跪在地上,大声哭喊“爹,娘,祖母,朝廷赈粮了,朝廷赈粮了……”

章杏仍是不敢全信,硬拖着石头不让他过去,两人躲在暗处,听附近似疯癫了的人讨论。朝廷的赈粮真的到了淮阳了,淮阳公顾成忠召集良医研制出了防疫药方,准备不日就开始派草药了。

城下聚集的人兴奋的久久不散去,章杏担心父亲妹妹,强拽着石头回到了破庙旁,洗干净了手,张罗了一顿吃食。石头却不吃,呆呆愣愣只坐着。章桃与他说话,他也不理。

章杏将妹妹抱过来,微笑说“你石头哥哥心里不好受,你先睡去,到明日他就好了。”

章桃睡下了。章杏坐在石头旁边,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石头转过头来,红着眼睛看着章杏,说“为什么朝廷不早些赈粮?杏儿,为什么朝廷不早先赈粮?”

章杏看他的样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能说什么?说那些她听来的一星半点儿大事吗?有人造反,有蛮夷入侵,朝廷要打战,顾不得修大坝,疏通河道,粮食先紧着打战的大军。可是这些能安慰什么都没有了的石头吗?这些距离他们都太远了,什么朝廷,什么蛮夷造反,这些都太遥远了,石头不知道,她初来这里,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场大水里,死了太多太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