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女侠仗义相救。”路芬芳乖觉得对那女修一拱手。盘花妹也笑道:“多谢这位姐姐啦。”

那女修士撒娇似的嘟着嘴对他说道:“你就当陪我玩一趟不成吗?成天闷在昆仑山,多没意思!”

“右军……王右军……王羲之的笔!”

不知为何,洞室中光线越来越暗,二十几双猩红的眼睛像燃血的灯笼般一齐照着路芬芳,晃得她极热也是极寒。路芬芳想道,髯蛇与骊龙如此狂,莫不是被什么更厉害的妖魔给控制住了?

路芬芳于是打开药瓶盖子,施展身法,驱赶髯蛇往正确的孔洞里钻去。她踩着髯蛇身子逐级跳下,待到蛇身打通了孔洞里所有的机关,路芬芳也到了洞底。

看到如此奇异景,路芬芳不禁想道,这条怪蛇在两侧岩壁不断钻入钻出,正是在深渊的两侧搭起了桥梁;而他不断向下钻,又像建起了通向深渊底部的楼梯。难道说藏宝洞就在这个深渊下面么?

“是啊,我也觉得她心里的事太多了。”武英韶叹息道,“芬芳自小孤苦伶仃,习惯于拒人千里之外。她有了心里话也不和我们说,都揣在心里定然是不好受。”

焚琴用了最后一口气,将那后半截鸿毛插穿了自己咽喉。这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刚入门时,和香尘涴还有她的大狗在鸳鸯湖划船的景。那样平静而美好的时光,只能永远留在当时了吧……

路芬芳差一点惊呼出来。她定神细看,现他的脸虽略显苍白,但还没有石化掉。是武英韶真的进了石柱,还是连环劫阵产生的幻象呢?

而路芬芳自己呢?她若不慎失了珠丘丹炉,是否会落得香尘涴一样下场?

路芬芳想道,如果沧海遗迹的结界真的破了,五派肯定又打得不可开交,哪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齐云山似乎更倾向于煮鹤的第二种猜想,路芬芳知道在凡间,那些大户人家家道中落了,子弟们为了填饱肚皮变卖传家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何况沧海派都覆灭一百年了,后人会数典忘祖也属正常。

路芬芳忍不住大叫了出来。她的魂魄仿佛挣扎着要从这个痛苦的躯体里爬出来,乱挥着手臂,撕裂了血管;乱蹬着双腿,踩破了内脏……她的魂魄分裂为三魂七魄十个小人,在她身体里折腾着,撕咬着,踢打着,推撞着,挣扎着从她嘴里爬出来,给那些奔涌的灵气让出地方。

这第一轮算是凭运气过了,接下来可怎么办?其余那些文字,路芬芳真的一个都不认识了。

“一为定!”苕华说着便要去拿那丹药。路芬芳拦道:“苕华姐姐且慢!万一这毒无药可解怎么办?吃了会立刻毒身亡怎么办?咱们怎能容得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样一想,路芬芳更加愧疚了。苕华对她有有义,她岂能害了她最好的师妹,又将她骗得这样苦!路芬芳不由抓紧了苕华的手,激动道:“苕华姐姐,其实我——”

“去死吧!”

澄凌闻心中大快,路芬芳既亲口承认她是妖,那么武英韶再喜欢她也不会和她在一起了。澄凌虽听到了她最想听的话,但仍防着路芬芳,凝眉道:“不对!你既是妖,为何半点妖气也无?你跟着我们来黔地又意欲何为!”

路芬芳轻轻移开手,那满树的石珠竟如泡沫般升起,如散开的蒲公英纷纷脱离铁树,飘得满洞皆是。再细看那掠过眼前的泡泡,其内部竟生出许多六边形的小冰片,最后连绵伸展,直到整个泡泡都结成冰,方缓缓向地下湖落去。

“哦。那现在怎么办?”

出幽入冥步,“出”为闪避敌方攻击,“入”为夺取敌方兵刃。焚琴方才与武英韶过招时施展的大部分是出字诀,路芬芳也就学了个形似;这入字诀焚琴只在夺剑时用了一下,且太快了路芬芳没有看清。现在焚琴要试她入字诀,她自然是半点都不会的。

亲临生死之战,路芬芳原是害怕的,可她听到伯服如此说,便知并没有原先想象得那般危险,心下竟是兴奋多过了恐惧。不能使用术法的鬼仙和修士,他们之间究竟会有怎样一场决斗呢?

两人各自戒备,那哭声似乎是从洞壁里传来的,充满了悲切和恐惧。武英韶突然说道:“我怎么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什么?我割断绳子,你不就掉下去了么?”

“真是阴魂不散。”武英韶挥剑打散妖怪,刚打散一堆,另一堆便又叠着罗汉追了上来,抱住了路芬芳的脚。路芬芳心中怪道:“怎的这些岩溶怪不寻武英韶,只往我身上爬呢?”

此双剑虽不能如传说一般自飞自击,但锋利坚固程度与鸿雁不相上下。除了这随身的法宝,苕华还带了巫山灵芝制成的灵丹三秀丹,服之可固本培元;还有隐身、幻音、穿魂、化妖等符咒,花样繁多,分别可克制灵、鬼、妖物。路芬芳心内奇道,她竟正巧没有带克制兽类的符咒。

于是五个人便出了。武英韶最前,苕华走在第二位,路芬芳第三个,澄凌第四,宁震末尾。苕华把自己和芬芳绑在一起,澄凌想推她也下不了手,只能干瞪眼。

路芬芳虽生于黔地,但从未出过青岩镇,此番游玩她可说是既新鲜又亲切。澄凌和宁震也都没怎么下过山,但在路芬芳面前却硬要摆修士的架子,严肃得不得了。澄凌提醒武英韶道:“小师叔,我看此地处处隐藏着危险,咱们还是把九曲珠拿出来探一探妖气吧。”

“你也不用为我难过。师尊和师兄们都对我很好,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我也实在幸运。”武英韶伸手探去,小雨已停,“还进去吗?”

“只是猜测。若非与你相同处境,他怎能看出你身怀珠丘丹炉?”伯服补充道。

路芬芳吓得掉了下来。是周重璧?他竟能这样悄无声息忽然出现在她背后,难道他的修为比武英韶还深么?

几个人既已经商议定了,便各自打点行装起来。过了两日,路芬芳按苕华所说,先去榔梅院领取便服、伤药、银两等。路芬芳的包裹榔梅院执事已打点好,其内是一件靛色罗裙,三十两纹银,金疮药、活络散各两瓶,还有一张樟江水系的地图。

“我就爱学功夫。小师叔早应承我要教我功夫的,这会儿不会想反悔吧?”路芬芳撇嘴道,“还是你觉得我反正没有灵根,学些外功也不过长些蛮力,终究没什么用处?”

苕华掺和进来,魏英涯和霏英李就更头疼了。零陵香事件路芬芳和阳澄凌各执一词,武英韶要保路芬芳,夏英乔则要保阳澄凌。武英韶是什么人?是太素宫代掌门执剑长老陈逾熠最心爱的徒儿。夏英乔是什么人?太素宫脾气最爆的威武长老,掌门逾清真人最信任的师弟。所以说这场闹剧从两个小孩儿闹别扭,上升到了掌门派与代掌门派之间的暗斗。

路芬芳独自进了禁闭房,油灯也不点便仰在床上。折腾了一整天,她总算可以一个人清静一下了。刚才她又对武英韶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她盗得书后哪有时间去钟峰,只去了梦真崖与周重璧交换南海蝴蝶。伯服吸了蝴蝶之后就一直没再说话,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路芬芳蹲身细看,一眼便看出这是澄凌的剑鞘。戒律长老果然敏慧,这么快就查到剑鞘上来了,可她路芬芳没那么容易不打自招。她面上一片茫然,回道:“这……不知是哪位师兄师姐的剑鞘?”

听得武英韶表扬,澄凌澄冬两姊妹欣喜万分,互相行礼谦虚求教过了,便拔了剑急不可耐厮杀在一处。

翌日大早路芬芳便接到传话,戒律长老霏英李传她去密多院交接侍香事宜。总算有人记起她的事来了。可惜仅仅迟了一天,她此去密多院,心思已完全不在能否进香库上。

澄凌抱肩走来,毫无预兆飞起一脚将路芬芳踢倒在地。若说昨日她踢那几脚只是提醒路芬芳站稳,今日便扎扎实实是要让她摔倒了。路芬芳捂着屁股坐在地上,澄凌却叉着腰厉声道:“才站了一天,腿便软成这样?起来重新站好!”

“呵呵,你以为依仗太素宫便是有了身份,便可对旁人颐指气使,只怕他日却会落得和我一样下场。”周重璧冷笑道。

澄凌的手差不多蹭干净了,便让澄冬也指点路芬芳几招。澄冬道:“身体别乱晃,脚尖向前微微扭转。”

澄凌这番功夫下得不可谓不细致。她们又是道歉又是关怀,主动教她外功,便是要绝了武英韶接近她的机会。路芬芳沉吟之间,朱砂痣内伯服说道:“答应她吧。上回武英韶问你,你还有的选,这回你没的选了。”

“澄凌,放开她。”苕华怒道,“她是凡女,不比咱们修炼多年,能经得起你这么捏吗?”

哼,心虚了吧,看你还敢不敢那么理直气壮。她又假装生气道:“太素宫的人都说我没有灵根不能修仙,你是上古之灵,该不会也与他们一样见识吧?”

夏英乔点点头,阖上手中纸卷递给魏英涯,站起身来。路芬芳吓了一跳,她刚才所字字句句没有半句虚,夏英乔怎么生气了?

路芬芳呆住了,她明明不能修仙的,苕华送她这些书做什么?对了,昨晚她说会想办法留下路芬芳,难道是要让她干整理经书的差事么?

路芬芳说着,眼泪就哗哗流下来了,这一半是因为害怕,一半是因为后悔。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个周重璧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若说他是好人,苕华亲口说他伤了太素宫很多修士,还被整个修仙界通缉;若说他是坏人,齐云山上他赠药搭脉的举动,却又不像一个完全无的坏人。

“路姑娘,请你捧着这盏灯,心无杂念,闭上双眼,然后跟着我念——‘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

路芬芳追上去,边追边喊道:“这位侠士留步,救命,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