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芬芳才夹起来的煨红薯“啪”得掉到了桌面上。那男修士警觉得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见她只是个衣着相貌皆平凡的小姑娘,便不以为意,继续吃自己的了。

周重璧并不在意路芬芳挑衅,手指在空中做了个拿笔的动作,接着“笔尖”在那密密麻麻的刻文上迅速扫过,接着把手中那团空气扔给了路芬芳。

“嘶——”

“你——”伯服深吸了一口气,路芬芳所说确实不是什么名贵香料,只是凡间常见的驱蛇药,“你怎会带着这个东西?”

路芬芳并不知道,这传觞飞羽剑是谏珂早年创制的剑术,招式虽然精妙,但太损真气。武、苕二人都以速成之法习得此剑法,且他们现在的修为都不如当年的谏珂;再加上禁仙咒下真气运行受阻,调息所用的时间就更长了。

“是啊,如果芬芳有什么差错,那便是咱们二人的不是。”武英韶说完这些,又碎碎念了许多不该带路芬芳来瑶山,回去之后要好好照顾她等等。

焚琴就像燃烧干净的焦木似的冒着滚滚黑烟,余温尚在,却已逃不脱逐渐冰冷的命运。武英韶掌下生风将这黑烟吹散干净,随即将路芬芳放下,急对苕华道:“苕华,咱们一起试着给芬芳输些真气,快!”

路芬芳心里先存了疑影,毕竟当下最重要的是联手破连环劫之阵,救出武英韶。她对煮鹤说道:“煮鹤前辈,阵内危险,你留在此处等我们出来吧。”

“师妹被师父欺骗,受了那样多的苦,终于生下了英韶……”煮鹤回忆起当年师妹生产的惨状,越说越难过,眼角已经湿了,“师妹只剩一口气了。武晋熙与我都想,若再夺回珠丘丹炉,或许能为师妹延命,才杀回瑶山,向师父宣战。虽然最后未能成功,师妹还是撒手人寰,但我不后悔!我不后悔为师妹背上弑师之罪,我只后悔没能好好保护她,没能救回她!而今天,我竟然还要眼睁睁看着师妹的儿子被你害死!师妹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当年咱们联手破连环劫,是我逼你干的,你为何不来恨我!为何不来杀我!”

煮鹤道:“非也。其实最后一战沧海九老都未战死,但他们不愿战火再燃烧下去,不愿再与其余五派纠缠,便释放自身灵力、魂魄、血肉结成强大结界,将沧海岛与凤麟洲封闭其中。五大门派经数年休养之后,也曾派高阶弟子去试探结界。那些弟子人是回来了,三魂七魄却都有残缺,几派掌门都查不出原因。于是,五派便都暂时放弃了封印在遗迹中的灵宝,直到五十年前,沧海遗宝珠丘丹炉于瑶山蜘金洞重现人间。”

她多么想疼晕过去,可是,她偏偏还这么清醒,三魂七魄风筝似的连成一串在天上飞着,痛感还是这么强烈。她觉得挨不过的漫长,实际上吸灵只持续了三十息的工夫而已。

“路妹妹……顶棚上仍亮着的那些图案,你还认得吗?”

“那也不成。”路芬芳将苕华护在身后,正视煮鹤,不卑不亢说道,“前辈方才说,若两个时辰内我们能找到灵宝,便允许我们带走,绝不横加阻拦。前辈认准了以我们两姐妹的能力绝对找不到,也带不走任何东西,才会如此许诺。既如此,为何不干脆放开手准我们闯洞?天下灵宝能者居之,你师父的珍藏也并非生来就是你师父之物,也是他从别处抢来的,为何你一句不许,我们便要乖乖扭头就走?你若实在看不上我们,一掌拍死在这里倒也痛快,干嘛弄出什么来玩弄人心?这我们不服,这游戏我们不玩!”

看到这样温柔而真诚的苕华,路芬芳心中大恸。她想起自相识以来苕华对她所有的好,齐云山道上救她性命,榔梅院中对她百般照顾,力排众议举荐她当侍香,带她回故乡,闯妖洞……

路芬芳也知道要速战速决,便毫无章法疯打起来,对澄凌又踢又打又咬,捡起地上黑石照她头砸。澄凌并未躲开,真气自然而然弹起防御屏障,竟将那石块震开了。

路芬芳忽然的低声下气让澄凌警觉而又得意:凭路芬芳是谁,会点子轻身功夫和狐媚之术又怎么样,现在忌惮了她莱霞剑的锋芒,还不是要乖乖束手就擒!

路芬芳回望那株银花铁树,觉得她就像慈爱的母亲守护着她的孩子们,心中又是敬畏又是酸楚。这些不会说话又不能行动的石头妖都有母亲爱护,而她自己……

路芬芳象征性得动了动睫毛。其实方才她是鬼气侵体昏厥过去不假,只是珠丘丹炉还有一个功能便是吸收净化,只花了不到一炷香工夫便把她体内的鬼气都消化干净了。

“呸,老子男子汉大丈夫,岂会妒忌你这黄毛丫头!”焚琴不耐烦得摆摆手,“你既怕死,有什么话赶紧和你郎说清楚吧!”

路芬芳和伯服对话的这段时间,武英韶又与焚琴分辨几句,例行的先礼后兵,最后还得靠刀兵来解决。

那女子又哭了一会儿,武英韶忽然“哎呀”一声,扑到洞壁前喊道:“澄凌,是你吗?回答我!”

路芬芳会意,二人配合,竟将绳子放下一丈,还没探到下方洞穴的底部。又放二尺,路芬芳却迟迟听不到武英韶号令。路芬芳喊道:“小师叔,可是到底了?”

路芬芳顾不得右臂疼痛,挥起武英韶给他的青钢刺,朝那爬上来的岩溶怪嘴里扎去。伯服似乎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道:“你被蚂蚁咬了,也会大惊失色到处让人家给你想办法么?”

大家于是各自翻乾坤袋。武英韶身上第一可倚仗的自然是锋锐无比的鸿雁剑,除了太素宫给下山弟子的标准配置之外,他自己还带了十张灵符,金木水火土每种属性各两张。禁仙咒阻碍灵力运行,不影响灵气的释放,因此用符箓动仙术是可行的;

路芬芳根本不敢看脚下,只盯着前面苕华的耳根子,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这一里路走得比十万八千里还要煎熬。五个人都静静的,谁也不说话,他们轻得仿佛列队走在山石缝里的蚂蚁,这山谷中只有水流声、风声和鸟鸣声罢了。

路芬芳知道伯服是在激她,既流泪且笑道:“该来的迟早会来,想躲也躲不掉!既然停在原地也无法苟安,前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不进去了。咱们快走吧。”

伯服点头道:“不错。你把这一连串信息连起来往下想,能得到什么结论?”

“呵呵,刚才破集雨掌时不是还威风八面么,怎的现在连块石头都爬不上去。”周重璧手指一撑跳上了岩石,看来他脚上沉重的镣铐丝毫不影响行动。他盘膝坐了,并没有伸手拉路芬芳一同上去的意思。

武英韶的风向未免转得太快了,路芬芳低下头假装没听见。苕华点头道:“还有一事,路妹妹若去,便得与澄凌同行了。上次零陵香的事尚未有定论,长老们的意思是寻宝事大,其余的事只能暂且搁下,还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尽释前嫌,和睦相处。”

路芬芳稍稍思索了一下,武英韶的意思是她若只练皮肉血骨,最后只能练成一个满身肌肉疙瘩的大块头而已。路芬芳心道我自有练气之法,要你教外功你便教,哪来这么多废话,当下又不高兴了。

武英韶冷然道:“我相信这事不是路姑娘做的,但也没说一定是你做的。”

“嘻嘻。”路芬芳咬着唇偷偷笑,“老爷子,你有没有很佩服我啊?”

这夜戌时,路芬芳本来已经睡下了,却被静乐宫弟子急传到钟峰。她来到后殿,见魏英涯、霏英李、武英韶都立在丹炉旁,互相低语,神色凝重。该来的,还是来了。

武英韶淡然道:“柔者刚之本,刚者柔之用,若欲极刚必力极柔,蛾眉之本传也。澄凌身法还算轻盈,且看她出招如何。”

“我不着急。你若不着急,过个一年半载再给我也可。”

“喂,你这是什么表?怪我踢你吗?你若站得扎实,岂能被我轻轻一脚踹倒!可见是你偷懒!”

“我还没问你我要找什么呢!真是岂有此理!”

“重心下移逐渐蹲深——”

澄凌呵呵一笑:“路妹妹果然大度。苕华师姐已去了钟峰闭关,你的饮食起居便由我和澄冬师妹来照顾了。”

苕华白了澄凌一眼,拉着路芬芳的手看去,手腕都被澄凌掐青了。苕华说道:“路妹妹,议事后我已找过三位长老,三位长老让你明日就去雨君殿管理香库,制香册子我已放在你房间的桌上,你回去先看着吧,有不懂的明日再向香库师兄讨教。”

丹炉又道:“不管怎么说,你如此卑微实在配不上本尊。”

夏英乔转身下殿,路芬芳忘了要说送他的话,心里这才明白是她太不重要,不值得威武长老再浪费时间。霏英李笑道:“既学了三年,香艺定然精通,不像我这个当了侍香之后才学香料的,不知闹了多少笑话。”

“我、我……不说这个了,你且把面巾敷上,不然可要凉了。”路芬芳将面巾轻轻盖在苕华脸上。苕华掀起面巾下边两角,说道:“路妹妹,只要你愿意留下,我自有办法说服师伯祖收留你。”

落落余晖之下,路芬芳泪眼朦胧,似乎看到周重璧很嫌弃得看了她一眼。接着,他只是弯下身来……

于是宁和去取灵宝,宁震带着苕华、芬芳去小厅等候。宁震又对苕华好一番殷勤,说要取出藏真长老送的“洪涯寒水”给苕华沏茶。苕华又嘱咐道:“路姑娘的茶用普通的水泡了便好,她伤刚好,不宜喝阴寒之水。”

果然是个冷血无的家伙。这条山路上根本没有人烟,路芬芳只能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口中不停说道:“救命……救命……”

“是你在香里做了手脚?”贾道士狠狠扼住路芬芳的脖子,双腿却已软得棉花也似。不可能,香料、器具是他亲自买的,香方也是他验过的,便是路芬芳在香料用量和配比上做了什么手脚,也断不至于——会把护法神香配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