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是死路一条。”说到这个地步,焚琴依然对朝夕相处三十年的师妹之遭遇没有任何同,“失去珠丘丹炉后,身怀有孕的师妹一夜间变为五十多岁的老妪,修为尽散,病弱交加,生不如死。她本就不具备修仙之才,借助丹炉、丹药修炼,几十年间可能略有小成,但人修仙是修自身之力,岂可一味依赖灵宝丹药?她有此结局,也是意料之中、自然之理!”

“九老都肯定他们之中有内鬼,但都拿不出实在的证据。他们互相怀疑起来,带同十二楼的弟子也都疑神疑鬼,自相残杀。”煮鹤继续说道,“好好的一个沧海派便在内忧外患中走向没落,彻底灭亡于五派的第六次围攻。一夜之间,琼楼玉宇只见残垣断壁,昔日仙人岛,今朝乱葬场,惨烈之状,令人唏嘘。”

“我来做,你忍着些痛!”

“吓死我了。”两个人不约而同拍了拍胸口。刚喘口气,倒生的钟乳石又嗖嗖缩回顶棚里,而她们方才选中的那些石芝则缓缓升起,回到了一开始的高度。两人再抬头望,顶棚上菱形的图案光亮已灭,别的字符仍然亮着。

路芬芳无奈,苕华诚心许诺,可煮鹤老奸巨猾,怎会轻易信她。苕华义正辞道:“那若是我们能在两个时辰内找到尊师的秘藏灵宝呢?也可以一并带走么?”

路芬芳心里大哭起来。可是,她一滴眼泪也不能掉。

“我不想杀你。”路芬芳双手握着莱霞剑,继续朝自己身体里扎去,“是你,逼我的!”

“那莱霞剑抢不抢?”

“那我要不要现在就挖几块下来?”路芬芳说着摸了一下那黑色石珠,石珠触手冰凉,却是意想不到的光滑柔软——竟像泡沫一般!

“一只狗而已。”焚琴说道,“瑶人认为自己的祖先是狗,过讨寮皈节时,还要先狗上桌舔食之后人才能食用。师父在甘河住时也养了一条狗,后来那狗死了,他便把他葬在了这里。”

路芬芳摇摇头,完了,武英韶这牛脾气又上来了。焚琴却并未生气,只是觉得武英韶天真得可笑:“我偏要动他,你待如何?”

“啊?可是,我还什么都不会——”

其实这个洞底十分平整,长不过三丈,宽不过一丈许,两人无论怎样移动都可以清楚得看到对方。路芬芳说道:“是了,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咱们都不可贸然行动。”

毒水滩下的溶岩露出了一条狭长的裂缝,可容一人钻过。路芬芳越看越觉得这黑乎乎的缝像怪物邪笑半张的嘴,待她刚钻入一半,便要给她来个“腰斩”。

路芬芳环视观察,看岩溶怪物糊了满墙满地,唯独没侵占洞顶。武英韶看到她的眼神,马上会意,从乾坤袋中取出“穿云锁”,箭头摄入洞顶卷曲石中,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对路芬芳道:“上来,我背你!”

武英韶点头道:“正是。我怀内九曲珠冰凉,这溶洞内恐怕有大妖。”

“不行不行!”路芬芳忙去解绳子,双手颤抖起来,竟然是怎么也解不开。她心下确实乱了,苕华一下子要杀她,一下子又要与她同生共死,真叫她看不懂了。

“哼,此一时彼一时!师姐对路芬芳仁至义尽,可路芬芳对师姐又如何?在师门的时候她就把小师叔弄得五迷三道,这一路上你也看见了,有她在,小师叔眼里连第二个人都装不下!她不仁在先,就不能怪师姐不义!”

“呵呵。”武英韶苦笑道,“我也希望是那样。可惜我母亲是灵根残损之人,她不会成仙的。”

“你猜对了。”

路芬芳照例在魑魅坟前拜过,转身看花阴寂寂,玉簪已败,不知周重璧近日用什么花养南海蝴蝶?

“没说要带她去瑶山呀。咱们只送她到青岩镇,等咱们从瑶山办完事回来,再在青岩镇汇合便是了。”

路芬芳点点头。武英韶不解道:“唉,好好一个温婉清弱的女孩家,学些制香刺绣多好,学这劳什子功夫作甚?”

“够了。”霏英李冷冷一记眼刀过去,吓得澄凌不敢说话了。霏英李又肃然对路芬芳道:“路姑娘,你说澄凌冒我之令私下向你讨要零陵香,又有什么证据吗?”

路芬芳也觉得有些尴尬,从怀中摸出武英韶的令牌双手递给他:“卷宗我都放好了,牌子本想立刻还给你的,可那会子你们都在后殿议事,不见旁人,我只得又揣了回去。我也知道这事实在不妥,请你多多原谅。”

想想?想什么?想太素宫对她有恩,她却为太素重犯盗取典籍,岂非恩将仇报,不仁不义?

“回小师叔,我与澄冬师妹最近在练蛾眉剑诀,四十八式都学成了。”澄凌欣欣说道。

“等一下!”

“笨鸟先飞嘛。”路芬芳今天心好,不想和澄凌拌嘴,“师姐,你看我练得如何?”

接着一阵寒风扑出,钢筋铁骨般的手爪掐了路芬芳颈脖将她按在树上。满树枝叶如遭雹击雨打刷刷落下,劈头盖脸打在路芬芳身上。借着月光,周重璧看清了惊恐挣扎的路芬芳,却并未松开手:“是你?你又来这干什么?”

路芬芳以为澄凌要捡木条来敲她,哪知澄凌竟直接用手在她身上戳点,把鸡翅油污全蹭她衣服上了。

路芬芳不打算理她,咕咚灌下粥去,起身便走。那澄凌本也双眼朝天的,待她走近了才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路姑娘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呀?见了师姐妹怎地也不打声招呼?”

路芬芳将花环摘下,丢也不是,塞回英韶手里也不是,她镇定心神,还是递回给了苕华:“那我回去绑头了。”

“你见过谁吃了东西还能完完整整吐出来的吗?切。”

夏英乔正色,轻翻案上的东西,脸上半点微笑也无,抬眼看路芬芳道:“你今年多大,哪里人氏?”

苕华站起身道:“路妹妹,你人善良又勇敢,与我又这么投缘,我真不舍得放你走。你留下来,咱们在一处,你不要回家乡了好不好?”

路芬芳出了声,周重璧还是纹丝不动盯着她,不做任何反应。路芬芳苦笑道,这算什么?这些天她也算经历过了生死,被臭老道扔进丹炉都不怕,还怕挨这个恶贼几刀么?

“路姑娘?”宁震挠了挠头,迷茫得看了一眼路芬芳,转而对苕华道,“师姐,我听宁苍说前些天你们擒周重璧时救了一个人质,便是这位姑娘吗?”

“喂,那个,救命啊!”

贾道士只以为是他心绪太过激动,当下收慑心神,重新捏诀打开丹炉。蓝色灵光在他指尖悠悠升起,却“噗”得灭掉了。

路芬芳咕咚一声瘫软在地。什么天灵根什么练气筑基,她只希望现在听到看到的全是一场梦。她也上过学堂读过书,大约也做过乘奔御风、羽化登仙这样的梦,但她更希望在家乡的父母健康长寿,弟妹平安长大,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平平淡淡得过日子。可是,这突如其来的修仙资质把一切都搞乱了。她最简单最平凡的梦想,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芬芳……”

武英韶摩挲着路芬芳冰凉的脸,一滴眼泪无声垂落在她的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