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不懂他,越来越不懂他。

渐渐地,却不再有消息传来。

她心悦的那个人,不知的却是自己。

她……真是不懂他。不懂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可是当她看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她又似乎有点懂得了他。

而如今,他就要走了,去面对狄罗骁勇的军队,去面对七王爷的明枪暗箭。他要去多久?何时才能回来?她不知道、他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莫忘连忙站起来,扶住她。莫失去开了门,却只觉得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她的青丝被吹得凛冽飞扬。

陆圣庵凤目里流泻出精光:“七王爷想必胸中已有乾坤。圣庵自然明白。”

“跟着少爷”这四个字一出口,溯央脸上不着痕迹地微吃了一惊。这么说来,莫非是陆圣庵早就知道北临一行不太平,所以安插了人手保护她?

三年过去,这原本熬不了多久的女子却渐渐好了起来。尚书大人自然很是高兴,便问那年轻人要什么。年轻人答道,他要娶她为妻。原来两个人相处久了,竟然你侬我侬,忒煞情多了起来。

“是。”那小太监出去了,溯央在厅内等着,只觉得荣菲的目光还在她身上流转,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昱王虽然稳重,这会子虎目也已经微含热泪。他虽然是堂堂王爷,孔武有力位高权重,可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亲如女儿的少女,他却全都保护不了。但念及此,便不禁要慨然长叹,热泪纵横。

陆圣庵一咬下唇——他如何不知道那是溪宁故意作态?可若是他指责溪宁,溪宁只需和七王爷说上一声,那么七王爷必然知道他和溯央之间修好,再一推算,便清楚他日前献计无非是为了替溯央救出昱王!那时候不但他会尽失七王爷的信任,就连溯央也会受牵扯,到时候再想救出昱王二人谈何容易?只能先忍一时,委屈他的央儿了。他想到这里,凤目望着溯央,道:“夫人这是何苦?快对溪宁陪个不是罢。”

陆圣庵一把拉住她,脸上挂着邪妄的笑容,把脸凑的极近:“夫人是在躲什么?当初投怀送抱的是你,现在害羞,只怕已经晚了吧?”

她凝目看去,原来明日是溪宁的生辰,陆圣庵已经在京畿闻名的临仙阁摆好了宴席。他却没与溯央提起。溪宁说其实自己与陆夫人情同姐妹一般,若是不请如何过意得去呢?还请明日午时大驾光临,到时一定执帚相迎云云。溪宁的措辞虽然客气,但字字间暗藏锋芒,若是溯央不去,倒像是她理亏了一般。

“那其余的人,螓希不在乎。”

光影斑驳,暖融融地映在溯央的脸庞上。清新的素颜,竟也可以美得如此不可方物。陆圣庵瞧着,不觉的痴了。

开了门,他刚脱下外衣,却惊见自己床的帘子半掩,上头竟隐约有个人影。

眼见形式急转直上,花乱来蒙住了一会,连忙又摆出正正经经的样子,点头示意接受他们的歉意。螓希一旁看得只觉得心里好笑,却又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蹚这样一趟浑水。

“义父对七王爷还有用处,他岂会轻易放人……”溯央苦笑一下,平复了心中的焦虑,低低道:“卓公公,替我转告太后……是央儿轻信了旁人,害得太后身陷囹圄,央儿万死不足以辞其咎……”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

溯央冷冷地在心里想,他派人侵犯我、设计陷害我的亲人、害得我无处置身,若是你,也可以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溯央被她逗得不禁一笑。这两句诗乍看似乎有些混不搭界,细细品来,倒确实有两份应景的味道。她不禁轻启小口,徐徐吟道:“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溯央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弥漫过一阵冰冷的绝望。她眼睁睁看着太后像犯人一般被内侍强拖下去,泪水充满了眼眶——即使是在那日贼人面前,太后都没有这般狼狈不堪……为什么、为什么!

雉鸲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唯有七王,文武通达,智勇双全。唯一的破绽,是野蝎大。

央儿不是郡主,是陆府夫人!

她的哥哥们又骗了她——拿了人家的包子,说是一时出门不察没带银两,留她在此做个人质,这便回去取。她眼巴巴地瞅着那条他们离开时踩出的雪路——他们肯定又是在耍她,可是,她还是残留着一点点希望——说不定,他们真的是回去拿钱赎她了呢……

“哀家自裁,总好过落入贼人之手,受人凌辱。”太后转过身对溯央说道,悄悄将金牌塞进她袖中,压低声音道:“金牌给你,此事一定要尽力告知皇帝。”继而脸色一沉,向厅内众人喝道:“哀家的人头可以给你们,这些孩子是无辜的。你们先放他们走!否则……哀家就往自己脸上画花,看你们家王爷信不信这人头,是哀家的!”

那两人齐齐地点了一下头。溯央凝起力气微微一笑,从柜里取出两件暗色斗篷将自己和螓希裹起来,跟在两个汉子身后,隐在夜色之中抄小道往太后的寝宫走去。

螓希手里的花钿当啷啷落到地上,她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又是惊慌又是害怕,只想躲到廖奉霆宽阔温暖的怀抱里躲避风雨。心念已动,身形微微一晃,便往廖奉霆身上偎去。

溯央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替陆家败家这档子事儿了,一心只想着救出自己的义父义弟,顺便回京找陆圣庵算账。

她只想用满天纷扬的雨水,冲洗纷乱的心绪。

那房子并不宽大,门虚掩着。因着陈年累月落了些灰,朱红色大门已经成了暗红色。

她把“王爷”两个字故意咬得极重,不意外地看到对方刷白了脸。满意地正要走开,只见几个长得像祭祀时用的大猪头的男孩跑了过来,还用力推他:“华乱来,你欺负小孩子,不要脸!”

那罗袜生尘的步子,微微放缓。

他见过人无数生死存亡的刹那,这一刻,竟也为之胆寒。

“笨丫头!两句暗号不足为凭,若是什么都和盘托出,那你主子这颗千娇百媚的脑袋早就不保了!”

“是的。我与冷大人都曾戍守边关,击杀匈奴,有些交情。不过冷老夫人不愿他外出征战马革裹尸,便向皇上求了一个统卫的职务。”

溯央“扑哧”一声笑了:“不过是个镯子罢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没了便没了。能保得她周全才好。”

安静得,只剩下了虚无的声音。

溯央先是一慌,随即不由轻皱眉头。她何等精乖,只发现面前这采花贼一步一步挪得极慢极慢,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似乎志不在采花,倒像比她更想拖延时间。她心里激灵灵一个寒战——莫非这人不是误打误撞来的,而是出于什么目的,被什么人唆使而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溯央的眼神恍惚,耳畔充斥着的唯一声响,是仓啷仓啷的步摇轻曳之声。陆圣庵送她走到她的房,脚一停,右眉微挑,脸上似笑非笑地露出几分嘲讽的表情:“恭送夫人回房看琉璃坊的账目了。今儿天气不错,为夫要陪溪宁去放风筝……”说着他侧脸看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夫人是大家闺秀金枝玉叶,自是不屑这些个玩意儿的。那为夫先告退了。”

快要入冬了。天很冷,她不过罩了件宫装,微单薄了些,在晶元宫前伫立了很久很久。她看着来来往往的皇子、公主、妃嫔、太监、宫女,心里钝钝的,只觉得一片凄蒙。

溯央点了点头:“替我绾发更衣,我要去会会这位江管事。”

溪宁张张口要说什么,溯央微一摆手,倒先笑了:“大家都是女子,溪宁妹妹的心思央儿也懂得。其实能有像溪宁妹妹这样婉柔体贴的可心人儿陪在相公身边,央儿也就放心了。”

溯央飞快地瞟了陆圣庵一眼。这人虽然冷血,对待自己的兄弟倒是够仗义的,生怕奉霆吃一点亏。想着,她故意谦卑地说:“荣菲公主容貌出众,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是皇上心头的一块肉,极是尊荣的。奉霆表弟要是娶了公主,必然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庵儿……”老夫人抓住他的手,“你有鸿鹄之志,不管。只是这个媳妇,很喜欢,你千分别做让伤心,让自己后悔的事!”

小王爷发了狠,上来就拽溯央。溯央要躲,背后却先圈来一只手。陆圣庵将她搂在怀中,眼睛笑眯眯地,口气却不怎么好:“小王爷,既然你想要调戏在下的妻室,那在下就陪你大战一百回合吧?”

“且慢!”溯央突然道,“老俞,那生事之人,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