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风已是宽衣,倚在半开的窗前,月色寂寥,可易风的背影却更是寥寂。我放轻了脚步声,易风头也未回便淡淡地道:“郡主真是好雅兴,都快半夜了还来我这里。”

马车经过的时候,我悄悄地抬了下眼,恰好马车的车帘被风拂起,一清俊的男子面容便映入我的眼底,一闪而过。快走到御花园的时候,兄长语重心长地道:“阿宛,你仅要记住一点。宫中没有善人,每个人都是深不可测。”

沈珩轻声道:“阿宛很快就要进入南朝的贵女圈。太子的话一出,阿宛估摸有一段时日不得闲了。”微微一顿,沈珩又道:“奇门遁甲术暂且搁下吧,待风波平了,我再继续教你。”

这也就是沈珩口中的愿者上钩吧。

我担心沈珩不能适应,便低声对他道:“师父不必介怀,建康女子皆是如此,她们并无恶意,只是师父生得太过好看,一时间才会让她们情不自禁……”

我见到沈珩时,他正坐在檀木椅上,手握书卷看得入神,我瞥了眼书名,险些就吓得魂飞魄散。前些日子,我甚是无聊便吩咐了桃枝去坊间里买些话本回来,越是不入流便越好。桃枝果真是懂我的,买回来的话本都颇合我意,有一日我闲得慌便随意挑了本半躺在软榻上翻看,殊不知里边尽写些之事。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

桃枝的脸挤进了铜镜里,很是自豪地问道:“郡主,感觉如何?”

“可以。”

可是梦中的阿宛在我这个年龄时,已经嫁作他人妇了。那种春心萌动的模样,我模仿了很久始终模仿不出来。兄长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幽深,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叹一声,抬手轻抚我的脑袋,不再言语。

我的手轻抚着微微鼓起的肚子,想着肚里的娃娃是我跟师父的结晶,心中不由变得万分柔软。

司马瑾瑜凉凉一笑,凤眼里也染上笑意,虽说现在天色阴沉,偶尔还有雷鸣声响起,但偏偏这厮一笑起来,整辆马车都亮了不少,当真是妖孽。

“闻之没有告诉你,只有太子妃才能听我的梦境?”

我惶恐地道:“兄长不曾同平月说过。”

司马瑾瑜漫不经心地道:“不知者无罪,我不怪你。我今天心情好,说给你听也无妨。”

我此刻哪里还敢听,赶紧转移话题,“这装荔枝的铜盆挺好看的。”

司马瑾瑜的目光瞥向鎏金云纹铜盘,“你若喜欢,送你也无妨。”

太子殿下的东西不能乱收,我深谙此理,“多谢太子殿下抬爱,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

司马瑾瑜打断我的话,“你是君子?”

我汗涔涔,改正道:“女子不夺人所好……”

“你倒是奇怪,送你东西你不要,别人想要都来不及。”司马瑾瑜又剥了颗荔枝,吐出核来时,他蓦地一副恍然大悟状,“也对,不该送你这些无趣的东西。”

被司马瑾瑜打量了一番后,我愈发汗涔涔了。有句话果真说得不错,伴君如伴虎,像我此等普通凡人又怎能揣摩得出要当皇帝的人的心思。

司马瑾瑜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丝毫不避讳我,直接当着我面的就打开了马车里的暗格。我看得胆战心惊,司马瑾瑜如此举措莫非是将我当做自己人了?我要同兄长一样站在太子党那里?

“这个不错。”

司马瑾瑜的手心里多了根红翡雕花簪,雕工出神入化,红翡通透,水盈盈的。能从用沉香木造的马车中的暗格里拿出来的东西,其价值定是令人咋舌。

司马瑾瑜勾勾手,“过来。”

我硬着头皮凑了过去,司马瑾瑜直接拔下我发髻上的玉兰花钗,手一扬,直接从车窗里扔了出去。我睁大了眼睛,只觉头皮一凉,司马瑾瑜收回手,手心里的红翡雕花簪已是不在了。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几欲捶地,这厮竟然真的把那根价值不菲的发簪弄到我头上来了!

司马瑾瑜满意地道:“雯阳和荣华果真好眼光。阿宛,你瞧本太子待你多好,亲妹妹央求了我数回,我都不曾应承。你还未央求我,我便给你了。”说罢,司马瑾瑜又眯眼道:“不许拿下来。”

我一听,内心顿时阴霾密布,只觉眼前一片灰暗。司马瑾瑜肯定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

到相国寺时,天边依旧是黑压压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我走在司马瑾瑜的身后,头顶只觉千斤重,压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只听过了空大师之名,却没有见过了空大师。对于了空大师的印象,仅多便是那一夜偷听阿娘和兄长的谈话,说什么沈珩还未曾见过阿宛却道出了同了空大师一模一样的话来。

我琢磨着,这位了空大师兴许是见过我的。

小沙弥领着我和太子进了讲堂里,讲堂里坐了许多人,但却十分安静,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为首的一个和尚在讲经,想必那就是了空大师了。

小沙弥静静地领着我们到偏僻的一角坐下,司马瑾瑜这养尊处优的人竟也不讲究,丝毫没有在马车里的做派,反倒是像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端坐在蒲团上静心凝听。

我见状,也耐下心来。

不过明显的是,我不是佛教徒的料子。了空大师在说甚么因果循环,我听了数句便开始昏昏欲睡。待我整个人清醒过来时,偌大的寺庙里已经散去十之□的人,司马瑾瑜经过佛经的洗礼,整个人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望我的神色少了几分漫不经心,多几分认真。

“平月,你信不信前生因今生果?”

我思索片刻后,回答道:“不信。前世之事,无论多大的恩怨情仇在人死灯灭时便已算是一个结果。即便当真有下一世,那也有下一世的活法,何必去想前生因?虽说佛理常言因果循环,但我仍是认为上一辈子是上一辈子,下一辈子就是下一辈子,即便是同一个人,那也不是同一个人。”

“若是轮回后,那人有上一辈子的记忆呢?”

我不假思索便道:“通通忘却,既然有了新的一世何必拘泥上一世的纠葛。”

司马瑾瑜似在思考我的话,久久没有言语。反倒是了空大师的声音陡然响起,“阿弥陀佛,女施主是个通透的人。”

我回首,了空大师手执檀木串珠站在我身后。

司马瑾瑜站了起来,以太子之身给了空大师行了半礼。我这才想起佛教在南朝极为鼎盛,过去连着好几个君王都是佛教徒。

我也敛眉欠身行了全礼。

司马瑾瑜忽道:“大师,她是不是我前世的因?”

我微怔,司马瑾瑜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以为我与他一样常年做同一个梦前世便有纠葛?这也着实荒唐了些。但司马瑾瑜的神情却认真得让我寻不出一丝一毫的玩笑之意。

了空大师捻着串珠,“阿弥陀佛,前世今生因果循环自皆是顺应天理,□空即是色,是或不是,施主总有一日能够亲自想通。”

我问:“大师可是在幼时见过我?”

了空大师没有回答,反而道:“女施主不为情所困,不为情所惑,终归是内因所致。”

我疑惑道:“什么内因?”

了空大师道:“未到时机,天机不可泄露。阿弥陀佛,前世因后世果,终有一日女施主会亲身明白。”

我心道: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此话可是真的?”

了空大师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