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摇摇头,低叹道:“五年前在岘山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啊?”小乔明眸圆瞪,一脸惊愕,“卯时就走?鸡都还没起来呢!”

孙策双手抱着孙尚香,哭笑不得道:“我说怎么一手滑腻腻的,原来是泥!你要学射箭就罢了,为什么不好好学?把程老伯都吓跑了。”

大乔口中喃喃:“这孩子,瞎说什么呀”,心中却颇不平静。打从那日袁术乱点鸳鸯谱,孙策对她的态度就怪怪的,忽冷忽热又似隔着薄纱,难以触及。他究竟是有意爱慕还是纯心作弄,大乔实在参不透,而自己对他又是何种心思呢?见到他便气,不见却又有些惦念,实在是古怪得很。

不远处藩篱间,大乔身着一袭嫣紫襦裙,缥缈灵动,胜过八公山上的雾霭流岚。篱墙外,一树桃花开得正好,本是倾国名花相得宜,孙策却无心细观,只盯着大乔身侧那碍眼的男子,神色愈发难看。

“伏义兄此言差矣”,长史杨弘摇着蒲扇出列,娓娓道,“如今这淮河以北,袁绍、公孙瓒、曹操三强分立,只剩彭城无强侯驻守。以陶谦、刘备之流,根本无法抵挡住曹操的青州大军。若曹操攻克彭城拿下徐州,便会与兖州连成一片,彻底切断我等与公孙瓒联合进兵的路线。届时曹军兵力士气大增,以曹操的狼子野心,难保不会挥师南下,若到那时,我等将如何自处?主公又将如何自处?”

大乔与小乔的母亲因为生育小乔难产而亡,乔蕤与妻子感情甚笃,每每思念妻子,酗酒达旦,词语间会裹挟几分怨怪之意。大乔本以为小乔理解父亲苦衷,没想到她全部埋在了心里。大乔怎忍见小乔如此,她轻轻搬起小乔的身子,掏出手帕,为她拭去面颊上的泪水,柔声道:“母亲未生你时,总抚着肚子跟你说话……其实我和父亲都知道,母亲虽然因为生你而去世,可她并不后悔。”

这名字甚是耳熟,却湮没脑海难寻其踪,程普只好再问:“公瑾又是谁?”

袁术大笑几声后,又将目光投向吴夫人,悠然语调中透着一丝寒意:“嫂夫人,相传那汉室的传国玉玺,乃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以和氏璧镌刻而成,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可自从董卓败走关外之后,传国玉玺便不知所踪了。文台兄当年可是第一个到达洛阳城的,不知道嫂夫人可曾听文台兄生提起过此玺啊?”

孙权本好端端呷酒,未想这火竟会烧到自己身上,呛咳两声,十分窘迫。孙策暗想,方才袁术为他与大乔保媒只怕是虚晃一枪,毕竟再心腹的大将,也不若自己的儿女保险。在人屋檐下,不好三番四次回绝,孙策偏头向孙权递了个眼色,孙权虽百般不情愿,却也只好随吴夫人一道站起身。

寿春县城中,府衙邸内,袁术设下太牢美宴款待吴夫人一行。孙策随袁术一道走入堂院,尚未站稳,便听得一少年少女同时唤道:“兄长!”

山下的几百兵士也跟着孙策一起,一遍遍地齐声高喊,响彻整座山野。起初山贼们还在犹豫,可这一整日打下来,早已饥肠辘辘,再闻见家乡滋味,大部分人已经战意全无,手中的刀剑放松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疲惫。

四下寂寥,数万大军无人应声,唯有邈远处子规声声啼鸣。袁术望着眼前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甲兵,却深感无人可用,失落伤怀不已。正当此时,一朗朗少年之声响起:“我来!”

小乔摇着大乔的手,安抚道:“姐姐不必忧心,世间的将才那么多,又不止他孙伯符一人……”

周瑜带着阿蒙走进大帐,见他二人如此,赶忙拱手招呼:“吴叔父,我把阿蒙带来,他要给你叩头赔罪呢。”

大乔茫然不已,开口欲追问。谁知小乔猴儿似的,掀起车帘一溜烟钻进了轿厢中。

此言正中大乔下怀,她眸间泛起圈圈涟漪,尽量平稳着嗓音:“以公子下注……若我赢了,公子可是肯为我做任何事?”

“昨日可巧遇见我师父,当晚就药到病除了。”

此言一出,周瑜整个人震悚一瞬,思绪蓦然飘向去岁,他秉承父亲之命媒妁之言,迎娶当朝司徒王允嫡女为妻,洞房花烛掀开盖头那一瞬,夫人羞红着娇媚容颜,垂眸望向烛火阑珊处,喃道:“小女子单名一个婉字……”

“可是……”大乔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大乔不习惯与男子如此亲近,红着小脸欲挣脱。谁知张仲景突然起身,掸了掸长袍上的灰埃:“我说,虽是夜半时分,好歹有众人在场,你能不能收敛几分……”

“这乔家两姐妹,来得蹊跷,不论如何,我们都该多加小心。”

孙策被驳了面子,不由有些不快,他强压着性子对大乔道:“雨太大,姑娘不便下去,请在车里稍等,我下,若张老汉在,我再出来喊你。”语罢,孙策跳下了马车,冒雨翻过篱笆,向茅庐走去。

周瑜蹙着俊眉,认真地为小乔诊脉。小乔的脉象看似平滑,实则暗藏凶险,应是内火加感风寒引起的。周瑜仔细把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收了手,起身对大乔道:“令妹年纪小小,体热难消,恐怕会伤了心肺。而且周某察觉,令妹早有肝郁之症,从脉象看,应当是在服药调理。周某不知令妹用药配比,不敢贸然为她开散热的药方。”

孙策还想再劝,却听小乔悄声对大乔道:“姐姐,现下四处打仗,战乱不休,十村八乡都没有驿站。我看这位县令大人不像坏人,我们不妨借宿一宿,明日一早再赶路罢。”

那佳人莞尔一笑,身子一侧,车厢深处突然弹出一颗石子,速度极快,正中甘宁左眼。甘宁只觉一阵剧痛难当,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脚直踢腾:“谁这么不要脸,竟然用暗器伤人!”

虽是三进院落,却只有老妇与小童两人侍候。老宅前庭种着几棵稀疏的牡丹,此地土壤贫瘠,不宜种植此花,周瑜费心照料,却只开出了斑驳的几小朵,在朦胧烟雨中显得楚楚可怜。

小乔托着粉腮娇笑道:“姐姐为何不住叹气,可是后悔了?”

古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与车行慢慢不同,这马跑得极快,好似在追赶什么人。大乔掀开车帘,只见孙策御马疾驰,很快赶超马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送行之人即刻拔出刀剑相候,孙策面无表情,冷道:“孙伯符奉乔将军之命,送二位小姐回庐江,你们可以走了。”

送行之人面面相觑,还未来得及细问,便见孙策银枪一竖,重重扎在地上,掀起一阵灰埃。送行之人皆吓得喉结滚动,冲孙策一拱手,快速策马向相反方向奔去。

未成想父亲的部下竟如此不负责任,大乔气不打一处来,却见小乔打了个哈欠,环膝倚着车厢懒懒道:“我还以为孙伯符要到六安才能追上我们,没想到一大早便追来了……”

昨日这丫头还义愤填膺,声称孙策若敢纠缠便出手揍他,今日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大乔倍感无奈,掀开帘帐下了马车。

孙策看到大乔,翻身下马,俊眉紧拧一脸委屈之色:“你宁可要这几个蚂蚱兵送你,也不肯我送你吗?世道这么乱,若是碰上什么流氓歹徒,就靠你妹妹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能应付了事吗?”

两人近在咫尺间,孙策眼底寒中带星,好似能让人溺毙在他的深情中。大乔偏头不与他相视,喃喃道:“我与妹妹在外流落多年,遇到最无赖的流氓歹徒就是你……”

孙策一怔,心想既已担了流氓无赖之名,也不必再有什么顾忌:“旁的无赖可不似我这般英俊,若你被他们占了便宜,恐怕会气得咬舌自尽了。”

语罢,孙策不由分说,上前一步揽住大乔的纤腰,将她扛抱而起,直接塞回了马车中。大乔气愤不已,明明不谙武功,却仍挥着小拳欲打:“孙伯符你这个混蛋……”

可是孙策金盔银甲,周身无一处好下手,大乔举着小手半天,一拳也未打出来。

孙策为大宛驹套好车辕,偏头冲大乔一笑:“别急,等晚上我脱了让你打。”

小乔本在装睡,听了这话,纤细的胳膊再也撑不住脑袋,捂着耳朵摇头道:“我还没到将笄之年,为何要听你们这些恶心话……”

天渐渐亮了,道路尽头终于传来孙策期盼已久的打马声,他抬眼一望,心情大好,高声唤道:“公瑾!我们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