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他目光朝那里看了一眼,看到那上头黑压压一层东西覆盖着,隐隐涌动,好像一层浓重得挥散不去的黑烟。不消片刻,却又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似的,而楼下人来车往,似乎没有一个留意到就在短短几秒钟之前,那上面发生了些什么。

或者是因为斐特拉曼?

嗓子眼疼得像是要裂开,但虽然自来水管就在田埂边上,我却完全没有再站起来走一步路的力气,身体一经放松,什么样可怕的感受都立刻随之而来,疼痛,疲劳,酸涩,刺痒……心脏因此而出现一种近乎收缩般的闷胀感,仿佛随时都可能因为一个呼吸,一个动作,而彻底崩溃。

再往前看,随即看到了另三名fbi的尸体。两个倒在座位边的空隙里,一个胸口中了至少三枪,一个被子弹洞穿了眼睛。第三个是司机,他半站在驾驶座前,似乎临死前经受了一场极大的冲撞,他大半个身体都冲出了车窗,因而,被锋利的窗玻璃活生生扎成了一个血人。

我妈疯了。

打开房门后扑鼻一股霉味,夹杂着多年不沾人气的阴冷,我感觉自己不像是推开了家门,而是推开了一扇坟墓的门。

吐完抬起头,那男人依旧没有吭声。

我伸手在窗玻璃上敲了敲。

转眼到路口,我示意司机拐了个弯。一边继续朝前开,一边我继续看着后视镜,果不其然,在那几辆跟在我们后面的车陆续笔直开走之后,不一会儿,就看到那辆丰田不紧不慢转了个弯,继续保持着之前的距离朝我们跟了过来。

招牌是簇新的,店面也是,同我记忆中的那家已经完全不同。唯一没变的是它仍几十年如一日卖着中式点心,店名改得很现代,叫狸宝专卖。

于是子弹射在了我身后不远处,这个无辜的老人身上。

最后他们终于将那块白布从我身上取了下来,在我被他们无比慎重地从板上抬起,再轻轻放入那口巨大的,漆黑色的石头棺椁里的时候。

脑子里正胡乱猜测着,眼角瞥见艾伊塔头戴着胡狼的面具,手里握着一把祭祀用弯刀朝我走了过来。

这么做的时候我一直望着那些人。

死的方式有很多,但无论哪种方式,没什么比眼睁睁看自己一点一点死去更可怕的了,上帝……这男人活着时究竟做了什么,会遭到这样的下场。他看起来如此地爱惜那个女人,那个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她却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至他于死地。

虽然此时看起来,同木乃伊新生的皮肤相比,这只手更为粗糙,尤其是拇指同食指之间,包裹着一层很厚的茧,令他手指看起来甚至有点变形。但并不妨碍我轻易辨认出它的形状,特别是中指上那枚戒指,通体雪白,上面镶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这东西同油王给我的照片上那枚戒指的样子一模一样。

但没成功,虽然她看起来惊恐得像是随时会昏倒,可是很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跟我离开。一边颤抖着念念有词,她一边仔细朝那具木乃伊看着:“他就是你说的那个……第四个人?”

“那你知不知道她刚才给你涂了什么东西。”

刚到长沙那会儿,因为工作的需要,父亲一直同他的考古队员住在挖掘场的棚子里,所以就把我寄放在她家,每天白天跟着她一起跑现场探望他们。记得那时候很不喜欢住她家,因为她家里的条件很差,床很硬并且潮湿,吃的饭顿顿都是番薯,甜的咸的,佐以一些辛辣的酱菜之类。

直到我把最后一块蛋糕塞进嘴里,他才又道:“你惹上什么人了。”

他看出来了,直起身后退一步,望着我,像是打量某件令他颇感兴趣的艺术品。“后来有个女人对我说,凡试图唤醒我者,都会被那东西吞噬得干干净净。”

只是一双褪掉了旧皮的手,光滑的皮肤下经络凸显,这使得那十根修长的手指看起来遒劲有力。所以我下意识摸了摸裤袋,继而发觉他再次朝我看了一眼。

子弹飞出,前面那团昏黄的沙雾登时散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并且从中心地带发出阵类似尖叫般的空气啸叫声。

既然他这么讲,我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摸出从老默罕默德店铺里找来的那枚圣甲虫,走到工作台前坐下看了起来。

他不知所以地回头,随即惊得一颤,因为就在他身边那扇窗玻璃上,一张滚满了沙粒的脸正歪斜着,似乎在窥视着他。我身边那扇窗上也是。或许还有更多,因为明显可以感觉到头上的车顶被一种重力给压得咯咯作响,并且下陷,如果不是因为这车的钢材性能特别好,只怕早已承受不住。

一边走一边小心避开那些随时从角落里窜出来的老鼠,它们个头很大,被咬一口可不是。这样大约走了几分钟的时间,我终于看到了那扇包裹着厚厚一层锈斑的金属门。

但老默罕默德一定知道些什么,并且那些他所知的东西已经到了令他害怕的地步,不然他不会突然把我约出去谈照片的事,不然他可能根本不会死。

照片很旧,泛黄并且发脆,以致令它看起来有些模糊。但并不妨碍我一眼辨别出它上面那间石室的特殊布局。

他依旧沉睡着,昏昏然一无所知。

他毫无防备,或许因为我在他眼里是只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老鼠。所以这一脚踢得他措手不及。

他很明显地抗拒了一下,我从手腕改到肘部的静脉,这地方气力不好分配,因此任他再怎么挣扎也是枉费。有意思的是他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在我把针扎进去后他没再尝试挣扎,看样子时间令他存在于大脑的人性开始逐渐复苏,我拖了张凳子在他身边坐下,一边翻了翻边上仪器里读出来的数据。

“祭祀……这里头少说有三十个人。”

“这是什么地方。”把那叠照片归到工作台上后,小默罕默德拿起第一张看了半天,问我。

当时我就傻住了,好像被一下子切掉了所有反射神经一样,我看着那些急速朝我飞刺过来的东西,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几乎能感觉那些锐利的锋芒刺过风朝我身体直逼了过来,本来想让身体退缩一下的,可没想到反而朝那方向迎了过去,这就是该死的人条件反射出来的误差。

妈的,既然这样,刚才又是谁在那里大叫大嚷的?

而那类人必然掌握着不少关于那座坟墓的秘密,虽然之前我对此毫无兴趣,可现在不得不承认,现在我对它好奇极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极想亲自去那座坟墓走一遭。

手指静静握在那儿,像是在感觉我的笑从我喉咙里一串串跳出来时刹那间的鼓动,另一只手则在我肿胀的伤口上掐出了一个坑,很深,一种能将血从皮肤里逼出来的压力。而我借着这股痛,从喉咙里叹出声长长的,长长的,长得令我自己也有些心跳加快的呻吟。“啊……”

酒保被他们的声音吵醒,打了个哈欠给他们端上奉送的那份沙漠红。倒酒的时候有两个人朝我这里看了一眼,然后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片刻,一人拿着一杯酒朝我这里走了过来。

“是没有注意到。”被我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低头推了推眼镜:“我只注意到他醒了,倒是没特别留意看他眼睛的颜色。这么说,现在他身上似乎又多了件有趣的东西。”

我的实验室有两层,地上一层,地下一层。为了安全起见。

那东西迅速蹦出一道蓝光,随即啪的一声脆响,那木乃伊仿佛触电般的一弹而起,然后重重朝后倒了下去。

它去哪儿了?是仍在密封舱里,还是因为体温太低的关系用夜视镜根本没办法区分出来。

我想起它刚才攻击的速度和力量,不由自主又摸了下自己的喉咙。

却在这时脖子上蓦地一松,一大口气立刻被我张大了的嘴猛地吸了进去,呛得我直翻白眼。

一觉睡醒后也不知道究竟是几点,我睡了有多少小时,就觉得浑身发软,可见整夜的酒精输入对身体造成的杀伤力还是很大的。所幸脑子清醒了很多,也不疼了,这样一来一下子就想起了密封舱里那具活了的木乃伊,全身细胞终于有了些小兴奋。

我不敢置信,并且把手再次探到了木乃伊的鼻梁下。

我斜了他一眼,没吭声。

“之后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说到这里他再次我问。

“谁的?”

疯狂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被疯狂的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我的头和身体痛得疯狂。

“你知道我们没法同那种地方做交易,亲爱的。”最终咳嗽了两声,他悻悻然对我道。这一两年里他的脾气的确同我刚接触他时改观了不少,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于是我安慰道:“也许坟墓里其它的陪葬品能弥补你的损失。”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朝这屋子的更里边,那间被用一曾破旧而厚重的阿拉伯毡子隔开的房间里走了进去。

那叫我怎么找?

没想到这fbi连这些也都调查了,那他到底为什么要调查这些东西?它们同他来找我,这两者之间又究竟存在着些什么样的关系?

琢磨着,听见他继续又道:“无论怎样,那是一次收获极大的挖掘,那女人的陪葬品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在当时的女性墓葬中可说罕见。仅钟、鼎、钫、壶、盒、奁、盘、杯、木俑、屏风等漆器就达六百多件,同样的数目,现在已知的能数得上来同她一比的,只有马王堆辛追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