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这东西就是那样神奇,在它没有出现在人脑子里的时候,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而一旦它出现,随之而来所有附带的状况,那可就全都出现了。很快我开始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感觉到了失血过多后产生的异样,并且一阵阵发抖,受了寒一样,无法控制。

我从他这双眼里什么也找不到。

我猜想是不是全埃及的黄沙都集中到我的地下室来了。透过玻璃门朝外看,整条走廊已经看不清形状。只能看到一堆堆黄沙密密层层地累积着,彼此扭曲交缠在一起,然后奋力集中到门口。

“会不会破相?”

话音刚落,车底下又是砰的声巨响,这令车身整个儿而徒地朝上一震。

“我们是彭切,他让我今天来验货。”我对她出示了老默罕默德的戒指。

但细想,这观点很快被我推翻,因为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图坦卡蒙身上,这个年轻而突然早夭的法老王可并没有因此就缩减了坟墓的装修精致度,虽然他的坟墓确实要比其他法老王小得多。

“什么样的生活适合你,现在这样的?”边问,他边蹲□翻开裹在木乃伊头上的外套,于是那张沉睡着的干枯而丑陋的脸便完整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小默罕默德临走前给他注射了一针镇静剂,量很大,据他说可以麻倒一头牛。啧,真可怕的剂量。所以说,虽然这男人义正言辞地指责我出手太狠,但其实他自己也已经从心底里没把这东西再当人看了,不是么。

而他却并未就此放松对我的钳制。

“是说不准,没准他的眼睛还是台x光机。”我讽刺他,然后掐灭烟头朝密封舱走了过去。

一时这问题撑得我脑子胀了起来,再加上那根雕刻得极具“中国特色”的龙柱,我发觉这组从老默罕默德那里得来的照片,令我从本来就已经够混乱的状况里,陷入了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局面。

“打开看看。”

那形状像个人,我看到了清晰的身体和四肢,一开始是半跪着,随着那团沙的涌动,它慢慢“站立”了起来,摇摇晃晃,夜色里像团乳白色的幽灵。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旷野里盘旋的冷风轻易穿透了我的外套,把睡得死沉的我激醒了过来。

“似乎是这样。”

“很运气赶在风暴前上的飞机,”他把我放到包间的沙发上,用一条靠垫垫住了我的背。“不然恐怕就得回来替你收尸了。”

于是拿出手机,我想问问他这会儿到哪里了,可是拨过去后,回答我的却是‘该用户不在服务区’。

很令人费解不是么。

小默罕默德说这是捕鳄鱼的绑法,我则觉得它经过那么一折腾,看起来更适合它作为一具木乃伊的身份了。不管怎么样,似乎这么一番捆绑之后,我站在它边上的时候觉得安全了许多。

继而力量一转,我被重重甩了出去。

一边自问着,一边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每个念头都离不开木乃伊那双用力掐过我的手。干枯而有力,细长而尖锐……喉咙口的肿痛因此突然间清晰了起来,脑子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不停尖叫:这次不能再次被它那样抓到,绝对不能。否则,只怕我死一百次都嫌少的。

“是的。”

一时只觉得大片的汗从我额头上挤了出来,手脚冰冷,我脑子里从来没有这么空白过。只下意识伸手朝那尸体干瘪的胸腔上按了上去,却没有考虑这种急救方法对于一具干化了千年的木乃伊来说可能是致命打击。

他摇摇头,苦笑:“外面风沙太厉害,车子没法开了,估计我俩今天也没办法出去,怕要在这里留一晚上了。”

放到灯下看,是一团同手腕切口处流出的东西类似的一种暗赫色粘液,只不过它是完全干透了的,好像一团半透明的烂棉絮。

味道是从手术台上的尸体身上传过来的,之前不知道是挥发在空气里的关系,还是周围各种各样的味道麻痹了我的嗅觉,所以一直都没有闻出来,这会儿在密闭的空间里闷了一个晚上,它的识别度变得很高。

根据少量残留在尸体上的亚麻质努各白碎片,最终他判断这具尸体存在时间大约在三千到四千年左右,也就是古埃及中王朝至新王朝的交替之间。这一点和我的推算大致相同。因此也就意味着,关于那段时期对于安努神的崇拜以及另类木乃伊的制作方式,它们可能真的是在历史洪流中存在过的。

“因为伊西斯女神风暴来临的时候,阿努比斯会睁开他的眼睛。”

或许在人群里一站就没了踪影,如果他不是那样的高挑,眼神那样的温柔,嘴唇的弧度那样的漂亮。

尸体的头颅上有一圈不太容易察觉的压痕,隐藏在那些干枯的头发下,如果不仔细触摸的话也许很难发现。压痕以上后脑勺的部位略显拉长,这是长年被某种沉重的冠压迫所产生的颅骨畸变。我摸索着这片颅骨和那圈压痕,然后在纸上画出那个冠的形状。

生前有一头浓密的头发,因为遗留在它干枯的脑门上那些木须似的头发看起来还挺多,有几缕从它宽宽的额头上垂下来,沿着收紧的脸颊覆盖在暴露的牙龈下,牙床很结实,牙齿健康而漂亮。

“36号?”必须承认,在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心跳骤然间快了一拍。

所以关于这位法老王的墓葬,也是众说纷纭的,鉴于迄今为止始终没有找到过他的坟墓,于是有人猜测,或许斐特拉曼二世死后并没有被下葬到帝王谷,也许他是直接被埋葬在他新建的那座城市里了,如果关于用整座城池作为陪葬的那个说法是真实的话。

我沉默。

“你真的不想让我看它是么。”

周围的东西开始变得有点晃动起来,我松开手勉强走到门边,将门关上。然后把身上的雨披脱下来,再解开了那件已经被血濡得很重的外套。

那瞬间我听见裴利安轻轻吸了口气。

再开口,他声音变得有点闷:“谁干的。”

“我没办法说清楚。”

“和那些俄罗斯人有关?”

“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那么和你最近的生意有关。”

“是的。”

“多大的价钱值得你这么做。”

我苦笑。“已经不是价钱的问题了,裴利安。别问我是为了什么。”

房间里因此一阵沉默。

片刻,他走过来把他的外套包到我身上。“那你现在唯一的、首要该去的地方,是去开罗最好的医院。或者让我直接送你去美国。”

“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