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经进入十月,偏偏新宅子的地炕还没弄妥当,火盆又不太管用,玉仪这几晚上都感觉冷呵呵的,睡得也就不太安生。此刻托腮望着窗外出神,顺带打盹儿,无意识的随口问道:“今儿初几了?”

那么……,就只有先绕开阮氏了。

狐朋甲赶忙叫人去换茶,殷勤无比。

玉仪在屋里翻检首饰,准备找几样出来,到时候做回礼送给梅丽卿。一一看去,目光落在一个乌漆小盒子上,----这是上次表哥留下的,特意让江廷白代为转交,原以为是个什么物件,谁知道里面却是二千两通兑银票。

“老爷……”暖衾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会吧,阮氏会这么的蠢?

至于嘛,不就就是失个恋!

可惜骂归骂,急得还是大太太自个儿。

以嫡母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好亲事等着。

豫康公主还不知道孙子走失,只当顾明淳仍在苏州,还在担心他冒冒失失的,没准儿会跑到孔家去找玉仪。前几日晕了过去,歇了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眼下因为担心孙子、外孙女,不由又是一顿闷,唤人道:“去,泡一壶枸杞槐花茶。”

罗熙年出了一会儿,回来脸色更是不好,咬牙道:“就算把苏州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把那酸秀才揪出来!”

孔仲庭却有些惭愧,最近忙着潘姨娘那边,别的倒是没顾得上,嘴上敷衍道:“儿子会慎重一些,挑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

“好、好、好!”豫康公主气极反笑,“她倒是长本事了啊!”看向木槿,“今儿你们老爷休沐,把老爷和夫人一块请过来。”

“谁知道呢。”阮氏的心烦又添一层,冷声道:“潘氏不过是个丫头出身,见识有限的很,怎么突然就胆大起来了?但愿不是那一位!”

很明显,玉仪对脑残片没有兴趣。

玉仪越发喜欢她,点头笑道:“我有个一起长大的表姐,那模样和你差不多,要是换了同样的衣裳,没准儿还会认错呢。”

不论如何,既然反正都要来一个,这个看着还算顺眼,那就是她吧。

梅夫人心里急得好似猫抓,又不敢得罪阮氏,勉强静下心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常话。一会儿夸阮氏好福气,养了三个儿子,一会又夸孔五小姐聪明伶俐,眼看都快说到晌午了,还是没有打住的意思。

“破落户罢了。”贺婉贞眼里有一丝不屑,“姚家开了苏州有名的绸缎铺子,拉拉杂杂还做点别的生意,最爱往人堆儿里挤,也就是有几个臭钱罢了。”

贺婉贞一面走,一面笑道:“要不是七房的白大爷提起,说是在路上碰见孔府的三小姐,我还不知道你来了苏州。”略带担心,看了看玉仪,“现在没事了吧?”

甚至于,自己还落了一个眼界高的名声。

玉仪敛了笑容,淡淡道:“玉娇还小,这种宴会去不去都无碍,玉清却不小了,周姨娘正满心着急呢。我若单叫玉清,却不拉着玉娇去,必定会让她们母女不痛快,岂不是自找麻烦?何苦来哉。”

“母亲。”玉娇一进门,先吃了一惊,“三姐姐也在这儿?”

进了院子,珍珠抢先上去打起帘子,“太太,三小姐到了。”

或许是方嬷嬷的祈求起了效,半个时辰后,玉仪的身体竟然动了动,随后缓缓睁开眼来,只是面色仍然苍白得很。

外祖母怕阮氏乱给自己丫头,不仅不得用,还免不了会添点乱子,所以才挑细选了这几个。甚至连彩鹃和素莺的人家都订了,分别是陪过来两房下人的小子,免得阮氏胡乱配了人,自己没有得力的使唤。

豫康公主瞧在眼里不做声,对玉仪笑道:“走吧。”朝孙子招手,“路上别淘气,等下送了你妹妹上码头,就赶快回来。”

“舅母的心意我领了,可也用不了这么多。”玉仪拣了一对碧玺耳珠出来,把匣子关上递过去,“留着给二表姐戴吧。”

“算了,你也不用安慰我。”豫康公主摆了摆手,颇为唏嘘,“倘使母后还在,或是我有一、二个兄弟,即便不……”忍了忍,终究还是略去敏感的话头,“无论如何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玉娇等得直上火,正打算叫人去找赵荣家的,孔家又出了一件不小的事,——暖衾姑娘病了,并且是有关肚里胎儿的。

孔仲庭虽然不太在乎一个通房,但难得暖衾漂亮温柔、善解人意,再者她肚子的是自己的种,立马让人请大夫诊脉——

结果却是叫众人大吃了……,好几斤!

暖衾的胎像不是太好,经过大夫诊脉后断定,乃因为孕前服用药物所致,估是一类伤元气的东西。如果吃多了便很难怀上胎,甚至有可能终身不孕。

这一来,把另外几位姨娘、通房也吓住了。

大夫挨个的诊了脉,说是体内都含有轻微的这种药素,应该是长期服食的结果,才会慢慢沉淀至此。

此话一出,孔家二房立即炸了锅!

几位通房纷纷哭诉,说是每每老爷去过以后,阮氏都要端一碗避子汤,——这倒也不算大事,大户人家常常这样,用以控制小妾们能否怀孕。比如主母刚进门,或者是嫡出的少爷没长大,为了避免一些家庭矛盾,常常都会如此行事。

可是照如今看来,那明着是暂时避孕药的汤很有问题,结果姨娘、通房们喝了,才会都没有怀孕。

紧接着,潘姨娘也加入了进来。

哭的昏天暗地的,怀疑自己之所以两次小产,就是因为避子汤的问题,甚至还伤了本元,以至于落得个终生不孕的下场。

“你们几个贱婢信口雌黄!”阮氏最近连连遭到打击,又失去了所有的银子,早就不复平日冷静,颤声道:“你们……、你们居然串通一气,污蔑主母!”——

心里清楚,这件事比拿了姚家银子质更坏。

“老爷……”暖衾挺着肚子,泪水连连的哽咽哭诉道:“婢妾们的卖身契都在太太手里,岂敢胡乱攀诬太太?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可一定要为婢妾们做主啊!”

潘姨娘虽说已经做了在家居士,但能不能静心念佛,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且她的卖身契不在阮氏手里,如今也不算孔仲庭的人了,眼见阮氏已是大厦将倾,岂能不赶着上去踩一脚?

“老爷啊……”潘姨娘声泪俱下,演技丝毫不比暖衾逊色,再者她被阮氏害得小产过也是事实,泪流满面问道:“难不成我们这些人都疯了,一个个都不想怀孕?还商量好了去喝药?”怨毒的看向阮氏,“太太你说,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阮氏当然不会承认,强撑道:“你们自己吃错东西,无凭无据便都赖我?”她已经被逼到绝地,索来个死不认账,“自个儿没有生儿子的命,就不要怨别人!”

可是这种事还需要凭证吗?正如潘姨娘所说,那个做通房妾室的不想生儿子?又怎么齐刷刷的都脑子短路,一起喝了同一种药?只不过搁在从前,没人敢凑在一起大闹罢了。

“不用证据了。”孔仲庭早先对阮氏失望透顶,现在可以说是绝望,心里更是怨恨已极,只觉这一切都是继妻的错。

“不!”阮氏对丈夫十分了解,方才那种厌恶的眼神令人生寒,带着绝望哭道:“老爷……,你忘了我们十年的恩爱了吗?老爷你教我写字,教我管家……,我们还生下了四个孩子,这些老爷都忘了吗?我是真心待老爷的啊……”

孔仲庭冷笑道:“十年过去,孩子可都是你一个人生的。”

“她们污蔑我!我没有……”阮氏连连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洗刷自己的过错,恶狠狠的盯着众人,“你们这些贱婢!你们个个都是黑了良心,都不得好死!”又大哭,“娇姐儿……,文哥儿、武哥儿……”

“行了!”孔仲庭已经厌弃了继妻,哪里还有耐心看她拉着儿女表演?可惜父母早有交待,不能在这个时候休了阮氏,忍了又忍,冷冷道:“太太病了,快点扶进去好生看着!”

众人心里明白,阮氏这一病怕是好不起来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好的时候怎么看都是对方的好,恶的时候怎么看都是恶。从前觉得是温柔体贴,现在却只会觉得是别有用心,仿佛只有全盘否定了,才能安慰自己被辜负的信任,心里才会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