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潇潇听了,先问道:“我听听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贾蔷低声道:“侄儿是想娶她过门……”尤潇潇皱眉道:“不是说娘娘都很喜欢她么?以后少不得再招呼她进宫侍候,到时候又怎么说?且不说你是要娶她过门,就算讨了做屋里人,西府里恐怕也不肯放的。”贾蔷便不说话。尤潇潇又道:“我是没见过这位姑娘,只是蔷哥儿你有一点也得记着,娶媳妇回来是要给你张罗家事出外应酬的,儿孙教养日常理家都不是轻松的活计,俗话说妻贤夫祸少,这位龄官姑娘若是只懂得唱戏念曲的,将来你真娶回家来,到时候一家子吃喝穿戴谁来张罗?你自己的儿孙难不成也跟着做娘的一起入梨园一行不成?”此话不受听,贾蔷忙道:“龄官是因着家道中落才被送出去学戏的,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大娘这话偏颇了!”尤潇潇见他发怒的样子,心里觉得有趣,有心要助他一把,又怕龄官是个不省心的,将来娶进家倒成惹祸精,正迟疑着,见贾蔷满脸期待,也不忍心再泼冷水。也罢,到时候娶进门来实在是不懂事的,再开销了也简单,便说道:“你既然这般坚持,我便跟大爷说,只是日后成了你不许后悔。”

邢夫人与迎春两个还未坐稳,银蝶便引着卜氏进来,彼此见过,叙起来都是亲戚,便更亲热几分。惜春见了迎春总算有了能说话的,尤潇潇笑道:“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姑娘家听不惯我们这些婆子话,且随意去吧。”正说着,欢颜进来笑道:“林姑娘来了。”话音刚落,只见黛玉带着俏眉袅袅娜娜进来,尤潇潇引见了,便对着诸人一一行礼问安。陈夫人瞧着只发愣,卜氏是精明人,小声道:“这是尚书林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呢。”陈夫人会意,悄声道:“这一屋子美人儿,倒是让我看得眼花了。”

尤潇潇来瞧李纨从来不空手的,给的也实惠,拿给贾兰的荷包里总装着两对小金锞子。李纨替儿子接过来,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尤潇潇忙道:“我才去瞧了大姐儿,正好饿了,可有什么吃的?”李纨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凤丫头那里吃香喝辣的你不要,偏来我这里,哪里有什么好的,只有我婶子昨日送来的新鲜茶面子,倒是兑一碗给你喝罢。”尤潇潇听了,笑道:“我正想这个吃呢,我们府里头做的忒细致了,反而失了那个热乎乎的香味儿了,快些拿来,多放糖。”李纨听了,忙叫素云去制点心来。

见到宝玉脸色苍白,额头满布汗珠,贾母不由心疼万分。王夫人早站起来一面抹泪一面道:“惊动了老太太,媳妇……”贾母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望着晴雯等诸人,意味深长道:“俗话说不破不立,小孩儿家也别太娇贵了。因着娘娘的事忙碌着咱们家里今年也没放人,祖宗传下来的的规矩,到了年岁的丫头该放的就放出去,该配人的也让管家们递外头小厮的名册来。”王夫人忙低眉顺眼道:“媳妇知道了。”贾母方坐下来,叹口气又问了一遍宝玉的病,毕竟年纪大了守了一会儿便走了,只叫两个时辰过去报一回。

尤二姐含笑接了姐姐进了内室,银蝶将带来的包袱捧盒交给那婆子收好。尤潇潇刚坐下来,只见香菱亲自倒茶来,忙笑道:“香姨娘快歇歇,不拘让那个孩子过来就是了。”香菱憨憨一笑,也不言声,知道她们姐妹有私房话说,拿着茶盘子就退出去了。尤潇潇心中正感叹,尤二姐笑道:“姐姐刚捎了好些药材与我,现今又拿这些来作甚?”尤潇潇笑道:“都是给外甥用的料子,全拿的松江棉,你打发人裁了小衣给他穿,细密柔软,极舒服的。”然后又问道,“胃口怎么样?怕是你不舒服,拿了些家里腌的果子,干干净净的,有梅子梨子,还有些九月仙,酸甜适口,闲时你留着当零嘴吃。其他的,若有什么想吃的,打发人去找我就是。”尤二姐听了,忙道:“大爷与太太对我极好,凡事都周到。”尤潇潇见她面色红润,衣裳首饰鲜亮,知道所言非虚,也就点点头。听说薛蟠这些日子不出去闲逛,正经做事起来,便道:“大爷可是要做爹的人了,看来你平日也劝得好。”尤二姐一笑,说道:“还不是姐姐教我的?”声音又压低些:“家里银子其实不甚多了,我跟着大爷说,将来孩子们成家立业的,可不是样样要花钱?坐吃山空的可怎么办?大爷现今疼我,自然也能听进去。”尤潇潇听了,忍不住笑了,尤二姐是吃过穷日子的苦,有她提着,正好。因又问起香菱之事来,尤二姐说道:“我正巧有了孕,香菱妹妹正侍候大爷呢。”尤潇潇沉吟了一下,道:“你们姐妹两个一起服侍大爷,好歹有个臂膀,将来再有个把外来的也就不怕了。”尤二姐明白,忙道:“姐姐放心,我跟香菱妹妹处得和睦,她闲时喜欢作诗,还说要教我呢。”尤潇潇听了,知道这两个其实都是天真烂漫之辈,只要薛蟠不出幺蛾子,以后日子也算是平安,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尤潇潇听完,心中感慨,不由点头道:“是了,我也瞧着林姑娘跟着傅夫人处得还好。”银蝶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得看久了才知道呢,林姑娘就是容易心软。”尤潇潇笑道:“那就慢慢看吧。”这傅秋芳是个有志气的。林如海心里定是也算到了傅秋芳与傅家早已恩断义绝,所以趁个机会挂割干净,往后少了岳家掣肘,没得让人再打他的名头出去作怪,也便于明哲保身。细细想来,这门亲事确是极好。

黛玉先笑道:“嫂子对四妹妹也太苛求些,她年纪还小……”尤潇潇说道:“哪里还年纪小,过几年就及笄了!”惜春面上一红,尤潇潇笑了笑又絮絮问起林如海娶亲之事来。因着来的路上,尤潇潇就跟惜春说清楚了,她便是眨着眼睛在旁仔细听着。黛玉原先失怙,寄人篱下,性子自然敏感多疑,如今在自己家里做千金小姐,令行禁止,不由变得爽朗开阔许多。虽是即将迎来继母,林如海却早与她分析利弊,原先贾母带来的几多阴影已经消失不见,倒是比着父亲还要热心续娶之事。“因为是续娶,父亲便要请几位世亲好友过来坐坐就罢了,我年纪小不当事便恳求了嫂子来帮我。”林黛玉又笑道:“家务事果真繁琐,我才回家几日,便是被扰得脑仁儿疼,想想嫂子在那府里上下应付,心里也佩服至极。”尤潇潇笑道:“姑娘不必过谦,这世俗的经纪学问还要你们读过书的人来做,才看的更明白。”黛玉听了,不由叹道:“嫂子果真是个明白人。”她虽是在荣府客居,但日常闲了,也要算算出入,瞧着王夫人与凤姐儿那般,实在不是长久之计,但也从来不提罢了。

尤潇潇见她面色愉悦,笑着将一碟子新蒸的梅花糕往左手边挪一挪,然后问道:“太太究竟有何事,还要特特跑来一趟?”邢夫人先叹口气道:“如今那府里哪里还有我们娘母子容身处,倒不如出来散散罢。”尤潇潇听了,知道是元春省亲余事未了,那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二房水涨船高,邢夫人的日子自然艰难了。尤潇潇便劝道:“太太每日往老太太处走一走就是了,平常无事只在自家院子里,管得了那么多呢。”邢夫人点头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你瞧这半日没跟你说正经话,我来是为了琮哥儿。”尤潇潇听了,微微笑道:“我可猜着了,太太是想把琮哥儿送来我们书院?”邢夫人笑道:“真真水晶心肝玻璃人,可不是为了这个!咱们的家塾如今很不成样子,太爷年纪大了,第一是管不了底下的事,第二自己都丢三落四的哪里能教得了弟子,琮哥儿又是一向小心的,虽说不搀着那些个事,但也耽误了他进益,于是我跟着我们老爷商量了,便是送琮哥儿在咱们这边跟着敬大老爷念书,有你这个嫂子守着,我们也放心些。”尤潇潇点头道:“旁的事我也不敢自专,琮哥儿来念书的事,我做得了主,只跟我们大爷提一句就是了,太太尽管放心把琮哥儿交给我,有我们这边照顾着,绝不让他受半分委屈。”邢夫人笑道:“受委屈没什么,只要孩子上进,倒费心让大老爷点拨了。”于是二人说罢,又约定二月初二直接送贾琮过来念书,因着两府里近,便是大房那边早起送来,到了夜昏接回去,跟着一起吃午饭就是了。邢夫人又说束脩,尤潇潇笑道:“太太岂不是寒碜我们呢?照顾自家兄弟还不是应该的?”邢夫人却是正色道:“你不用推,我听人说了,你们这里头要进来不容易,所以才是正经来求你。再说族里这么多人,若是都蜂拥来,蹭着白吃白喝,你也难说嘴。反正咱们家也不差这些个银子,我初二那日叫人一并送来就是。”尤潇潇见她行事大方,自觉小瞧了她,连忙就应好。

晃眼到了正月十五,正是元妃省亲的大日子。荣府上下等着这一日自然是早等的不耐烦。贾母早起派人来宁府,说要一并接凤驾。贾敬不理会,只打发人回大爷。那贾珍听了本来心思还有活动,尤潇潇却泼头浇冷水道:“娘娘能回来几个时辰,老太太跟着二太太都稀罕不够,我们去凑什么热闹。”贾珍暗想只怕也是这个道理,想着上次进宫贺喜,自己只是陪着跪了半日,娘娘过年连壶酒都没赏下来。初一进宫朝贺,只喊了贾母王夫人,也没让尤氏一同过去,恐怕这府里自是不放在她心上的。况且此次娘娘省亲,圣旨上写明是往荣国府去的,若是在族中兴师动众倒显得轻浮。尤潇潇见他不再坚持,便又笑道:“大爷想想,咱们自来跟娘娘也没有什么交情,这般硬赶着上去也无益处。那府里那么多太太奶奶,还有姐姐妹妹亲嫂子呢,娘娘能生了几只眼,哪里还能瞧着我呢。再说闹腾这一晚还不如咱们自己家吃汤圆猜灯谜玩呢,哄得老爷开心,咱们也舒服些。”贾珍听了点点头,他如今见了儿子争气,自觉有了脸面,攀龙附凤的心也就慢慢淡了。于是也就派人给西府里传了话,说不过去了。贾母听了,心中不乐,但也不好勉强,也就罢了。

王夫人这般想着,对着史湘云便是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打发了凤姐儿处处照顾,比对着宝钗还要精心几分。众人见了这般,也转了风向,对着史大姑娘格外奉承。贾母见了,心里也默默纳罕。再瞧宝钗,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心里倒有几分喜欢。贾母虽不知道自己媳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想着她厚待湘云,便也投桃报李,对宝钗也就比常亲热了。宝玉跟着宝钗玩了好些日子,刚有些腻歪,再来一个史湘云,也是花朵儿一样的,虽是言辞伶俐些,但仗着年纪小,两个人也是无所不为的。众人瞧着不像,只是宝钗大度,从来不说些淡话,若是那黛玉,还不得使性子闹几日才休!宝玉心中得意,一时之间左拥右抱,早把黛玉抛在脑后了。

到了贾敬屋子外头,尤潇潇笑吟吟等着,见她来了,就挽着手进去,惜春自然也要跟着。进了屋子里,贾敬坐在正位上,贾珍侍立在旁,黛玉进来先给大舅舅请安,然后又给大哥哥问好。旁边早有丫头将两把椅子搬过来,黛玉见贾珍与尤潇潇依旧站着,还不肯坐,倒是惜春催促道:“林姐姐快些坐下吧,你坐了我才好坐。”贾敬听了,捻须笑道:“林丫头,你是客,不必讲那些虚礼。”黛玉告了罪,方小心翼翼坐下来。贾敬又道:“珍哥儿媳妇也都与你说了,等着你爹爹来了,你们父女好好团聚一番,这些日子在舅舅家里先住着,不要客气,只当自己家,你哥哥嫂子妹妹都是好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张口,若是受了委屈也只管来同我说,舅舅自会与你做主。”黛玉听了这般亲切的话,忍不住眼圈微红。

薛姨妈对着儿子向来是没主意的,只是哭不说话。王夫人倒是冷静下来,依着薛蟠这个闹法,薛姨妈迟早也要应了,到时候再去分掰更落了下乘。可是一想到尤家,又百般不甘心,若是先斩后奏给薛蟠定了旁人家,只怕尤家闹了来,她们破落户不要名声,薛家一头连着贾府一头连着王府,实在丢不起人。不管如何,还是薛蟠这孩子自己不争气,珍哥儿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眼见娘娘的大事就要眼前,这事先盖过去也就罢了。薛姨妈见王夫人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也害怕起来。

彼时,薛蟠也没个眼色,来的时候满屋子人,见了他,贾珍只好把众人遣散走了。他坐了半日,还是只管拉着贾珍大倒苦水。他是王夫人的外甥,又是薛家的子弟,贾珍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总不好太推托,况且从前也是一起玩过的,于是就在旁吃着茶偶尔应和几句。薛蟠抱怨道:“珍大哥,你想想,我们薛家是少银子还是没屋子,我家太太就是要拉着咱们硬住你们贾家?”贾珍知道他在那府里被拘谨的难受,连忙劝了几句淡话。薛蟠还要发牢骚,此时忽听小厮来报:“大奶奶来找大爷。”贾珍连忙就起来说声:“兄弟失陪!”未等薛蟠反应过来就先出去了。

原来尤潇潇早起叫了管家娘子们过来商量准备今年过冬用的霜碳、棉被、衣裳,手炉、帘子等,又要提早准备年礼,便把绣房里的掌事娘子也叫来,让带了今年流行的花色来,寻摸着给西府诸人做衣裳。往年都是入了冬才开始赶制,尤潇潇嫌弃针脚粗鄙,说慢工出细活,便要提前几个月定下来,吩咐好生做起来。正好此时又听说探春跟着一同过来,知道那几个与她玩不拢,索性就把她叫过来一同给贾母、王夫人选料子定款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花花们对作者的关心!非常感谢!作者很好,宝宝很好,一定会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