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笑道:“幸好我们迎儿已经定了婚事,琮哥儿也能等几年,只是四丫头年纪也大了,你做嫂子的也该好好打算了。”尤潇潇叹气道:“太太还说呢,我们家里一个蓉哥儿,一个大姑娘,我跟着大爷也是日夜考量呢,只是合适的人哪里容易找呢?”卜氏听了,点头道:“正是这样。嫁女娶媳都是老人家操碎了心。”因又对陈夫人道:“如今我真是羡慕姐姐,外甥这般有出息,将来自有天助姻缘。”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若是陈颐梁殿试能得了帝皇青眼,说不得还能有赐婚的荣耀。陈夫人却道:“妹妹快别说这话,咱们这等根基出身的,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便是了。”尤潇潇听得这话,知道陈夫人不是那等轻薄之人,于是心里又更尊敬几分。因说起贾芸之事来,尤潇潇便问道:“我们也不知道芸哥儿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若是有合适的自然也帮忙多留意些。”卜氏听了,心里转了一个弯,微笑道:“大奶奶也知道咱们家底细,大家子小姐什么的是万万攀不上的,只要姑娘为人好,其他的都罢了。”

正说着话,丰儿进来低声说了几句话,凤姐儿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便对尤潇潇直接道:“我那屋里还有点事,就不留嫂子坐了。”说着就要急匆匆往外走。尤潇潇想了想,该是贾琏跟着多姑娘儿的事出来了,否则凤姐儿也不会气成这样。贾琏倒不是个纯粹的色中饿鬼,凤姐儿但凡体贴些也不会这样,这话有机会再劝也就罢了。尤潇潇于是道:“你快去忙,我顺便去瞧瞧你大嫂子。”说罢,也跟着出了门。银蝶在旁服侍着,找了个婆子带路,二人便往稻香村处走。进了那闻名遐迩的园子,只瞧着百花盛开,远山近水,绿意匆匆,亭台楼阁相互掩映,十分的好看,银蝶先笑道:“天天想着逛逛这园子,今儿终于逮到空儿了。”尤潇潇不言,心中也称赞不已。

贾母原先瞧着袭人年长老实,做事妥当才给了宝玉贴身服侍,只是袭人生就的脾气,跟着贾母的时候满心满眼里只有贾母,跟着湘云又是全心全意待湘云,后来到了宝玉身边,自然便是一身一体一心一意全给了宝玉。贾母是要袭人做个耳报神,后来总不见她过来说话,心中自然恼怒,只是自己打发给孙子的,平常又没有疏漏便不好随便叫回来。幸而后来见了晴雯机灵,针线活儿又出彩,便又给了过去。果然晴雯事事谨慎,有风吹草动都跟着鸳鸯递消息。只是这次这等大事,连那外围子的秋纹都知道了,晴雯却是隐瞒不报险些酿成大祸,显然心里也是故意要拿着袭人把柄,未尝不是想与宝玉瓜葛的意思。贾母何等人物,早看透机关,因而愤怒异常,自己原先就跟着晴雯暗示过,将来宝玉成亲的时候自然不能亏待她,谁想到她人大心大起来,这等背主的奴才便是不能留了。连着紫鹃,贾母身边一连三个大丫头都看走了眼,老太太心里非常不痛快。紫鹃撵到庄子上,袭人暴毙,至于这个晴雯,也算是有功的,放出去看她造化就是了。

张友士细细评判了一会儿,方笑道:“贾大人不必过虑,依照学生来看,万事无忧,只是凡事讲究个缘分,只等等看吧。”贾珍是聪明人,连忙拱手谢过,正要奉上红纸礼金,张友士却推拒道:“贾大人慧眼,举荐学生给林大人,已经是大恩,现今又这般,岂不是折煞学生?”贾珍听了,不好勉强,只道闲时常往府里走走,吃酒听戏都便宜。张友士也知道是结交的意思,连忙应了。

过了几日,那些人见了宁国府不兜揽,果然都各自散去。贾敬听了消息,又嘱咐了贾珍一番,是怕他出去应酬时托大,说些甚么话出来。贾珍心中明白这是老子不放心之故,便笑道:“老爷把儿子想得太不堪了,如今一面是娘娘,一面是姑老爷,我只有加倍小心谨慎的。”贾敬点头道:“你是知事的。不知道那府里该怎么办,若是不束缚住人,将来难免惹出祸端来。”贾珍听了,也默默不语。元春虽是封妃,朝堂之上贾家人纹丝未动,连省亲这么大的动作,也是给了些银子打发了就罢了。再瞧周贵妃之父此次跟着林如海一同升了官阶,可知在皇帝心中分量深浅。贾敬何等敏锐,但是这话不能多说,那日见了贾赦过来略略提了几句就罢了。又因为这几年收成不算好,开支却是一分不减。贾敬便又问了问家里的境况,贾珍于庶务之事自然是精通的。宁府的田庄与铺子连着先夫人的嫁妆都是贾珍一手经营,出息归到内府账房里算,钥匙是尤潇潇掌着的。贾珍道:“幸好从西府里省了一抿子,做成了书院。至于以后的开销,吃的住的都是现成的,一年贴补千八百银子就够了。现今还有两件大事,一个是蓉哥儿娶亲,一个是惜春出嫁,我跟媳妇早早有了盘算,蓉哥儿虽是续弦,但长子嫡孙,以后要承爵,所以不能委屈了孙子媳妇,一应照着初娶的执事,连着聘礼等共划了三万两银子。妹妹是咱们家唯一的姑娘,除了将太太的嫁妆全都给她带走,另外再出一万两银子置办起来。”贾敬听了,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那傅姑娘年纪几何?”尤潇潇算了算,恐怕是要二十往上了,在这时候来算,可不是老姑娘了?俏眉叹气道:“傅姑娘今年二十八了。”说起来也是令人唏嘘感慨,俏眉道:“奶奶既然记起来,也知道傅家刻薄,原先只想靠着这姑娘攀高枝儿的,后来见着嫁不出去,便日日糟蹋起来,真真可怜。”尤潇潇摇了摇头,又问道:“可是蹊跷,你们老爷怎么会跟着傅家有牵连?”俏眉听了,不由抿嘴一笑:“还不是西府二老爷提的?傅家求了二老爷说想把姑娘送给我们老爷做妾,二老爷就提了,没想到我们老爷听了,过了三天就回话说要正式娶这傅姑娘进门。二老爷虽是不高兴也没办法,傅家知道了消息,天天往咱们府里打旋儿问安,奶奶不知道,真真热闹呢!”

“二房轻狂得叫咱们大清早就在门外守着,等着半日才见人来告诉是戌初起身,老太太自己个儿都站的头晕,忙送进去了。折腾了大半日,到了夜里终于来了,那阵势大的,倒是热闹。先是游了园子,再听戏,想着大姑娘也是心里苦,点的戏没一样是吉祥的,众人也不敢驳,她想听什么就唱什么……虽说如今瞧着这等风光,大姑娘却跟着老太太跟二太太几个哭的泪人儿一样,唉,我瞧着也辛酸得慌。”邢夫人说罢,面上有哀戚之色。尤潇潇忙插了一句,问道:“薛姑娘与史姑娘可见了?”邢夫人吃了一口茶,说道:“自然都见了,连着薛太太一起儿的,还问起林姑娘来,还是老太太回说已经搬出去了,娘娘也没说什么,又叫几个姑娘写诗作画的,当着老太太的面就夸薛姑娘的诗好,二太太喜的跟什么似的。”尤潇潇笑道:“听说薛姑娘是紫薇舍人亲自教养大的,比着我们这些个自然是要好的。”邢夫人点头。因天已近午,尤潇潇忙请吃了饭去,邢夫人却是笑道:“迎儿早晨起来就说今儿给我做道好菜,请我跟她兄弟一起吃,又耽误你半日,早该回去了。”尤潇潇听了,便不再留,打发将果子装盒,亲自送她走了。

贾敬微微一笑,也不戳破他,只道:“也罢,总归是你自己的事,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话说我贾家送你进国子监也不是全无目的,你是大简书院里出来的,若是能一考成名,倒能好好带动族中子弟,咱们书院往后也有了名气,不枉我等经营一场。另一点,也是期望着你日后迈入仕途,春风得意之时也能照拂世亲一二。”陈颐梁听得此话敞亮,是推心置腹之言,原有的一些担忧不由得烟消云散,恭敬道:“老师大恩,学生自是衔草结环以报之。”贾敬见他通透,便不肯再多言。

林如海见她这般周到,只好恭敬站起身道:“不敢劳烦岳母大人,小婿此次来正住在敬兄府上,省的扰了老太太安,黛玉我也见着了,正是岳母悉心照料才有她今日,小婿自当感激不尽。”说罢,又道:“此行匆忙,正赶到年节,便略备些土仪孝敬,请老太太定要笑纳。”贾政正要说为何去宁府借居一事,贾母使了一个眼色制止,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这般客气。”林如海听她攀亲,淡淡道:“小婿这次奉旨回京便要留居,岳母年事已高,想必也难分心照顾,黛玉以后便跟着我回林府去吧。”

到了傍晚,贾母懒懒的歪在炕上,鸳鸯正要劝着老太太起来吃些东西,只听见外头说琏二奶奶来了。贾母听了,坐起来急问道:“林姑娘可跟着一起回来了?”琥珀小声答道:“是二奶奶一个人来的。”贾母神色一黯,在鸳鸯搀扶下倚在靠背上,示意凤姐儿进来。凤姐儿倒是面带春风,想着也是吃了酒才回来的,不用贾母发问,便将去东府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我吃了午饭就去了,进门便说老太太想林妹妹,要接回家去。珍大嫂子亲自出来接的,听了这话只说四姑娘跟着林妹妹还没玩几日呢,又笑说保证送林妹妹回来。我本要见林妹妹一面的,都是珍大嫂子拉着我,倒陪着她说了半日话。”那尤潇潇见凤姐儿急急来了,张嘴就是老祖宗的话,岂能不知道贾母何意,估摸着也是西府得了消息,赶着要把黛玉接回去。幸好,凤姐儿也是好打发的,说了几句话倒也没追着坚持。因为家里早备好过年要给大姐儿的几套衣裳与五彩荷包,连忙就拉着她往馨澜院去,二人铺排了半炕,又说了半日话哄得她眉开眼笑,最后强留着吃了饭才送她走。

因为宝钗是姑娘家,倒没有跟着搀和里头的杂事,只听说闹了两日,哥哥要娶珍大嫂子的妹子做媳妇,里头前因后果也不知道,见母亲不甚开心,倒也跟着解劝几句,说珍大嫂子的为人是极爽利干脆的,想必她妹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薛姨妈不好把里头的事跟女儿细说,也就期期艾艾应了几句。薛蟠听说母亲终于答应了,暗想还是珍大哥点拨得有理,若非这般说了,恐怕母亲还不允呢。薛姨妈被儿子这一番折磨得心灰意冷,再说也没有在亲戚家娶亲的道理,于是就嘱咐了宝钗一同收拾着要搬出去。贾母闻听薛姨妈要搬走,又叫鸳鸯打听了原委,心里暗暗盘算了一番,找来王夫人说道:“宝姑娘的哥哥跟珍哥儿媳妇的妹妹结亲,你问问姨太太,保媒人若是还没定,我就老着脸皮沾沾喜气。”王夫人见婆婆这般给娘家外甥面子,当下十分欣喜。薛姨妈听了,总算是觉得这亲事有几分体面,心里稍微舒服了些,忙照规矩抬了几匹上好的缎子送给贾母做谢媒礼。而尤潇潇在东府里得了消息,如何猜不出贾母之意,想着她也是给了自己娘家面子,便殷勤的带着尤二姐过来西府给老太太请安问礼,一团和乐融融。

紫鹃瞅着宝玉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有些着急道:“姑娘即便不去那园子,也该跟着宝二爷随便逛逛呢……”黛玉心不在焉道:“我累了。”紫鹃却还是喋喋不休:“宝二爷又去宝姑娘那里了,这一个月也不知道去了多少回……”黛玉充耳不闻,紫鹃更大了胆子:“姑娘,俗话说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虽然姑娘年纪还小……”黛玉打断她,问道:“年纪还小要怎样呢?”紫鹃因为心急,便没有察觉她面色如霜,只接着道:“姑娘,你同着宝二爷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儿。细想想,如今那些个贵族少爷哪个不是轻浮的,即便娶了个天仙儿也不过是三两天就扔在脑后了,姑娘这样金贵的人品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委屈,倒是趁着现今老太太能做主……”黛玉听她越说越离谱,忙截住她,微微笑道:“你倒真是一心一意为我打算的。”紫鹃听了,只低着头道:“姑娘心里明白就是了,宝二爷是个实心的人,总归是念旧情的……”黛玉不由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我知道了,这话以后不必再提了。我们走吧,俏眉也该回来了。”

等到平儿从梨香院回来,见她这般,先笑道:“姨太太跟宝姑娘多谢奶奶,又让我拿出来一匣子南制的精细点心,有茯苓糕,瞧着奶白,奶奶可要尝尝?”凤姐儿有气无力道:“先放着吧。”平儿拿了美人捶替了小丫头,又使了眼色打发她们出去。隔了半日,凤姐儿才道“那边儿大太太忽而巴拉让我出头料理席面,给了一百两银子。”平儿听了,忙道:“这是要几日的戏酒?做多少的席面?”凤姐儿说道:“倒没几个人,大太太、珍大奶奶、二姑娘、四姑娘,外加请了神威将军汪家的太太与小姐。再是搭一台小戏,就在那边院子里。”平儿当家理事惯了的,知道即便是上等席面与外头的好戏班子,才这么几个人,这一日的戏酒能用五十两便是顶了天的。那么剩下的五十两银子是交回库里还是?因为大太太一贯克俭的脾性,平日里都是可丁可卯的给银子,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的大方。平儿不由笑道:“难道这剩下的银子大太太便是赏给咱们的?”凤姐儿被她怄的笑了,想了想,说道:“先不必管它,吃了饭你跟我一同到那边去,招了婆子们一起问话,账目理顺清楚。大太太交办的营生,咱们先做好就是了。”平儿点了点头。

“请姐姐回去多谢母亲费心,待会我再去正院给母亲请安。”贾蓉抿了抿唇,亲自送了果儿出去。

尤潇潇亲自奉茶给他,委婉推辞道:“如今大爷掌府,我瞧着好得很。”她内心深知贾珍此人向来肆意妄为,又好抓权,内外统领,一人不听,一人不靠。

西府里,邢夫人照例去给贾母请安。虽是贾母对着大房的情分薄,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贾母本不待见这大儿媳妇,两句话就要打发出去的,结果听着大简书院里出了一名会元就听住了。邢夫人又说的天花乱坠的,贾母连忙叫鸳鸯去告诉王夫人,叫备份厚礼往东府里加贺。邢夫人笑道:“老太太先不必急,那陈少爷几日后就要去殿试,说不得蟾宫折桂呢!到时候一块去岂不是更好?”贾母听了,正要说什么,只听邢夫人又笑道:“我听大老爷说,姑老爷昨儿已经是亲口应许要指点陈少爷殿试之事。老太太您想,咱们姑老爷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理万机的,若不是瞧他年少英才,怎会松口呢?媳妇想着此一去定是十拿九稳的。”贾母听了,不由心里暗地盘算起来,原先就瞧着东府里这番手脚动静大,若真是出了状元郎,这大简书院自是不可等闲视之了。大房里倒是知趣早早送了贾琮过去,现今也该催着老二赶快将宝玉送过去,虽是世家念书不为争名,但是锦上添花岂不是更妙。再说林如海正好也在大简书院兼馆,宝玉天资聪颖,若真入了他姑父的青眼,跟黛玉的亲事说不得还能再续起来。正是想着得意的时候,而那邢夫人因着贾琮受了贾敬褒奖,心中喜悦,难免就多话起来,也不管贾母如何作想,又道:“说起姑老爷来,还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老太太呢,他们府里刚娶的继夫人有喜了!”贾母听了,登时面色一变,说不清心中如何滋味。邢夫人还要再说些什么,贾母拧了眉,勉强道:“我可是有些乏了,鸳鸯送送你太太。”邢夫人虽是不受待见,可从来没被这样直白的撵过,当时脸上也泛青,再一细想原是自己说的话扎了贾母的心了,只好趁着鸳鸯过来扶着的时候就势走了,心里却冷笑道:“眼瞅着人家新娶的小媳妇这么快有了儿子,你这个做丈母娘的倒替着闺女吃起干醋来,这等行事还没有你那外孙女展样大方呢!往后倒看你如何说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