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瞟了一眼屋里专心画图的许樱哥一眼,轻声道:“别!我不过是没睡好而已。你若真疼我,今夜便替我上夜,让我好好睡一觉。”

樱哥本想着那霞样纱是姚氏送去的,莫名烧了起来,只怕孙氏会有什么想法。看到孙氏虽然后怕,却是一点怪责姚氏的意思都没有,反倒一门心思地倚仗姚氏,也就放了心。心还没落稳,便又想起这纱的来历,忍不住苦笑了,旁人不知,姚氏和青玉等人却是晓得的,这可是崔成寻来的……而那个人,本不该死。若是这事儿没个准,又怎能让人不往那所谓冤魂作祟的方向去想?再不然,真查出与那太岁有关,也是她害了梨哥。

“不是和你过不去。”杏哥叹口气,斟字酌句地道:“这几年家里得罪了不少人。”许衡为新帝所用,受了新朝的官职爵位,虽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并极力收敛,但在有些人眼里已经是失了风骨,是贰臣,有人对许家人心怀不满也是有的。今日来的人虽然都是上京有头脸的人家,但鱼龙混杂,谁又能说得清楚里头都有些什么人?

张仪正待要伸手去接,青衣小厮面上带了几分惊恐并哀求:“三爷乃是万金之躯……”

樱哥笑着逗她:“公主殿下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女儿,你说皇后娘娘会是什么样的呢?”

张仪正微微前倾,安静地听她说话,待她说完了,方脸上带笑地道:“姑母适才没认出来么?四弟他在场中打球呢。”言罢指指场中正在厮杀的两队人马中一个骑白马的:“那不是?来前他就说了,今日他势必要拔得头筹。”

许杏哥看着张仪正那讨人嫌的模样,微微有些烦躁,仍好言好语答道:“这是家父的学生赵璀,现任殿中侍御史。”

许樱哥把目光投向另一艘画舫上的赵家婆媳几人。赵家两个儿媳都是笑眯眯的模样,正随和地同周围人说笑打招呼,钟氏虽然也在和同座的几个夫人说话,但明显看得出心情不太好,时不时地总不忘朝她们这艘画舫上瞄一眼,偶尔目光落到许樱哥身上,都是十分挑剔严厉的。许樱哥有些郁闷。

唐媛断然拒绝:“不成,樱哥的病才好,梨哥是个从没下过场的小姑娘,怎么都是你们占便宜。你们就算想赢,也不能如此理所当然。”

许樱哥也正想找机会和她说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便耐心地一一说来:“你看,那个穿玉色罗裙的女孩子是右卫上将军冯彰的嫡长孙女冯宝儿,她姨母是康王府的宣侧妃。她和我们这边的人不大一样,你以后遇到她和她身边那些人,最好离远些……”

许樱哥也是很久不曾见着她,心中亦十分欢喜,便牵了梨哥的手迎上去笑道:“阿媛,我也想你了。”

“女儿见过父亲。”许樱哥忙给他见礼:“我们兄妹给父母亲招了太多麻烦!这辈子也不知可否有机会……”

张仪正垂眸不语。

康王府位于宫城西面的长康坊,与另几家王府、公主府一样的是依托前朝皇亲王族的宅邸依制修缮扩建而成,富丽堂皇还兼着雅致幽静。除去康王居所外便以康王妃熊氏所居的宣乐堂最为精致,乃是出自名家之手,移步易景,光是立在窗前便可赏遍一年四季之景。

紫霭一下子给唬住了,睁大一双不大的丹凤眼盯着许樱哥看,讪讪然找不到话可说。想说拿自己的月钱来赔,再想想自己都是人家的,哪里够赔?可若是不给她做,那手又实在是痒痒。

“有什么不好的?总是为了樱哥好。”许杏哥对许樱哥却是有信心的:“樱哥是太懂事了,不过就是顺着你们的心意而已,哪里又是她的真心!我去同她说,她知道我们是为她好的。”不然就算这亲勉强结成了,嫁人的是许樱哥,将来赵璀倒霉还不是她受着?许家并无大碍的。

许樱哥恍然大悟,原来冒氏是因为自己昨日只通知二房的梨哥准备衣物等待赴宴而不曾通知三房,所以认为将军府没把三房放在心上而着恼了,特意来通过自己提醒许杏哥不要忘了三房的。

“夫人常说,姑娘大了要有样子,要笑不露齿,可好,笑声都要把房顶给掀翻了……”古婆子在外头嘀咕了一句也就自去了。

许樱哥知她所想,坦然笑道:“姐姐不要替我操心了,思来想去,他对我们的事情知根知底,也晓得我究竟是谁。他家世不错,本身也出色,我并无什么可给他贪图的,反倒可能拖累他,若他只是贪图美色,大把的钱洒下去,什么美人得不到?”

苏嬷嬷就打趣:“几个孩子都随二娘子那张嘴。”

张仪正笑了一笑,昂首看向天边的流云,并不回答。

张深此人虽然一世枭雄,但铁血好杀暴戾也是出了名的,几个儿子或多或少都有他这种风格,那么张仪正是个间歇性狂躁症患者其实也不算太奇怪了。许樱哥怕怕地摸摸自己的脖颈,又往树后藏了藏。

武进忙跟了去:“往这边走。”

许执与姚氏描绘着那太岁的可恶处:“实是没见过这般能折腾的人,这样的天气偏说热得很,半夜三更非得寻冰。王府里的人拿他没法子就来折腾我们,我们三个半宿没睡尽给他寻冰去了。幸亏打听得离这里二十里路远有家富户有冰,赵璀死活说是他惹的祸,不是他寻来的那太岁必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带伤去了,待得寻回来已是天近五更,人困马乏。他倒是睡了一觉起来,又说冷了,让把冰给拿走,接着精神抖擞地要赵璀陪他下棋,下到一半又说赵璀言语不敬,泼了赵璀一头一脸的茶水……武进怎么劝也劝不好。也是赵璀忍得,心性实在坚韧。”

许樱哥晓得是为了今日之事,先将早前剥好的瓜子仁端到姚氏面前,再敛了容色正襟危坐:“我给家里添麻烦了。我早前也不知他是康王府的。”

钟氏看着赵璀肩上草草处理过的伤口,又是心疼又是后怕,还有几分怨气,由不得拭泪道:“那可是个太岁,轻易招惹不得,怎就惹上了他?多险啊,差点我就见不着你了。”想想就觉着运气真不好,倘若不是应了赵璀的请求跑来这香积寺见姚氏,也不会遇到这种衰事。再想想就又觉得真烦,连带着看许樱哥那张漂亮的脸蛋也觉得是个麻烦,好似这麻烦就是许樱哥招惹来的,赵璀那伤就是许樱哥害的一般。

赵窈娘胆小怕事,看他神色晓得不会善了,忙提醒他:“樱哥只是说让拿马粪给他洗洗嘴,你可别闹出人命惹祸!”

赵璀点点头,走到二人身边站定,温文尔雅地道:“听说你们使了人去给寺外住着的那几户人家送衣物米粮,我们也带了些过来,只是不知怎么做才最妥当。你们是怎么做的?”

钟氏虽然挑剔,却也不是想把这门亲事搞砸了的意思,见姚氏冷淡便已经有些后悔了,此时见女儿来圆场,忙跟着笑道:“是,窈娘在家就时常念叨着你,你们去罢,不要被我们给闷着了。”

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姚氏曾和许樱哥说过,并非是今上真得过一了大师的点化照顾,而是托了他那个贤后朱氏的福。前朝哀帝时期,全国大乱,各地枭雄蜂起,各为其政,连年战火,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朱氏便是一位被兵乱弄得家破人亡的大家闺秀,偶遇其时已是一方枭雄的今上,今上一见钟情,隆重聘为正妻。自那后,朱氏便成了今上的贤内助,今上暴虐多疑,狂性一起任何人都不能阻拦,只有朱氏能阻止。所以今上的名声不好,朱氏皇后却是有名的贤后。

别人送她东西,只要不能退回去的,她自来都是喜欢的,许樱哥笑道:“喜欢啊,很好,好极了。”

什么赵小娘子,必是赵四爷,这边家里还在为二娘子的婚事操心呢那里就来了人。赵璀是许衡的得意门生,年纪轻轻就已经做了正七品殿中侍御史,家世人品良好,与死去的崔成一样都是和许樱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彼此知根知底,若是他,那倒是极好的婚事。青玉和紫霭在里头隔窗看了片刻,互相使了个眼色,尽都微笑起来。

这法事自不必说也是为了萧家人做的,姚氏与许衡真是再周到不过,许樱哥眉梢眼角都绽放出光彩来:“娘啊,知我者莫如您。”又压低了声音:“谢谢。”

姚氏抹了抹眼泪:“等了这多年大仇终于得报,姐姐和姐夫他们总算可以安息了。”

青玉白了她一眼,低声骂道:“小心让人知晓,找骂呢。”

“好热闹,这是在做什么?”绿翡含笑走进来,问道:“二娘子呢?过几天家里待客,夫人请她过去帮着看看菜单。”

“在屋里呢。”两丫头交换了个眼色,紫霭进去传话,青玉则拉了绿翡的手到一旁,低声道:“绿翡姐姐,不知三夫人说的话是否为准?”

这三夫人倒是脚快。绿翡讶异地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道:“可是抱打不平来了?”

青玉叹了口气:“可不是?”

在夫人身边当差,有些话却是不能乱传,这是规矩。绿翡斟酌着道:“总之老爷和夫人不会委屈了二娘子。”

这相当于确认了冒氏所言不虚。青玉心里格外难受,绿翡见她红了眼圈,忙道:“打住,二娘子是有福之人,用不着咱们瞎操心。”

“绿翡姐姐,都要请谁来做客?”说话间许樱哥已经收拾妥当,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绿翡见她仍旧笑着,面上丝毫不见懊恼悲伤愤慨之情,暗底下也有些佩服,难为她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心里越发高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笑道:“回二娘子的话,是要答谢将军府亲家夫人。”

许樱哥便不多问,跟着绿翡去了姚氏房里。姚氏果然带着傅氏妯娌俩在看菜单,见许樱哥进来,便笑着叫她过去:“这些日子让武夫人和你姐姐、姐夫他们忙碌了许久,总要尽点心意。记着武夫人爱吃你做的冷面,所以叫你过来商量商量。”

到底是为了自己的事情,且将军府是姻亲贵客,不能怠慢,许樱哥尽心尽力地出了几个主意。见菜单定下,傅氏便道:“厨房那边还有些事要理。”黄氏则道:“今儿娴卉有些不乖。”

姚氏也就不留她们:“都去忙吧。晚饭不必过来伺候了。”

待傅氏与黄氏走了不久,就听红玉在外道:“夫人,五爷过来给您请安。”

自香积寺一别,许樱哥很久没见着许扶,心里是有些想念了,何况此际,她有很多话想和兄长说。可想到之前自己曾答应过姚氏的话,还是打算避出去。姚氏却道:“见一见罢。”

因为赵家欲与阮家结亲的消息,姚氏的心情其实非常糟糕,但她不想让养女更加委屈,因此提也不提,说的都是安慰的话:“你大姐夫早前来过,那日梨哥之事实是小人作祟,只是还不曾拿住真凶,你也无需多心内疚,和你实不相干。”

好话一句三冬暖,许樱哥早前就担忧姚氏会受崔成冤魂作祟那套说法的影响,因而嫌弃自己给许家带来麻烦,此刻听她如此安慰体贴,饶是历经生死,看淡了许多世情,也忍不住心生感激。却不多言,只在姚氏身后站定了,替她揉太阳穴解乏。

母女相处整十年,也算是彼此相知,一个动作便知彼此的心意。姚氏轻拍许樱哥的手,故作轻松:“只要你五哥欢喜,过些日子咱们就使人说媒去。”

许樱哥闻言,倒是真生出几分欢喜来:“娘挑的没错儿,五哥怎会不欢喜?”以着许扶的性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姚氏给他挑的人。

被人信赖着,姚氏也欢喜,可这责任也更重。但姚氏自问便是给自己挑儿媳也不过如是了,便坦坦荡荡地道:“我尽力了。”

说话间,许扶已经进门行礼问安。许樱哥很久不见他,自是认真打量他究竟瘦了还是胖了,精神不精神。许扶也是关心着她,怕她受委屈,两人的目光恰对在一处,都是笑了。

许樱哥是笑他马上就要娶媳妇,许扶则是见她还是一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模样,心知这件事还不足以把她击倒,便放了心,觉着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那么难办了。

姚氏把他二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晓得彼此放了心,便打发许樱哥下去,她自己和许扶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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