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杏哥已是把这事儿告知了武进,将军府照旧热闹着,私底下却已经绷紧了弦,得力的管事或是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客人和客人带来的家奴,或是安安静静地带着人四处查巡,尤其是那开满了藤萝花的小院子被里里外外地翻了三四遍,在场的丫头婆子、包括紫玉在内,也被分开来反反复复地询问当时的情景。而那条被烧坏了的裙子,更是放在了武进和许执面前。

稍后,看院子的婆子并青玉等人都进来禀告,都道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梨哥脸上就带了几分害怕和惊恐,难道真是鬼神降灾或是凶兆?许樱哥虽然早猜着会是这么个结局,还是由不得隐隐不安。

那小厮道:“屡试不爽。”

什么叫想要赵璀活得好好儿的,便不要与许家结亲?如若不信,尽可试试?钟氏咬牙切齿,真想冲到永乐公主和康王府二奶奶面前把事情嚷嚷出来,可想到那不许外传的威胁之语,再想到自家无凭无据的,终究也只是叹了口气,重重地坐了下去。

早有侍从女官下去安排,场中竞争越发激烈,少倾,便有人击鼓呐喊,道是入球了。长乐公主忙使人去问:“是不是小四?”

她虽然亲热,到底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许杏哥不敢怠慢,含笑行礼道完辛苦,一一问询康王妃、世子妃的身体可否安康。

正说着,就听姚氏招呼她:“樱哥来见过你两位婶娘。”

“还是阿媛爽快。”冯宝儿摇扇微笑,说不出的娴雅。

许樱哥并不乐意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去,但有时候一个人的出身地位早就注定了她该属于哪个阵营。她是许衡的女儿,那就该和唐媛等人是一伙的,即便是平日功夫做得好,两不得罪,也是和唐媛等人在一起的多,遇到互相较劲的时候,她也自然属于这个阵营。便是逢人带笑、处事圆滑的武玉玉,看似与她们十分亲热,也是多和那边亲近往来的多。

许樱哥牵了梨哥的手,含了笑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坦然接受来自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打量与询问,行止大方,丝毫不见局促之态。姚氏早前还担心她年轻脸皮薄受不住,可见她浑然还是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笑模样,也就放下心来,领了孙氏与相熟的女眷们闲扯去了。

许衡也道:“要说当年,我们也曾欠下你父母双亲好大一个人情!你父亲曾说哪有亲人之间彼此谢过来谢过去,谈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如今我也把这话说与你听!”

他顿了顿,讽刺一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和崔家订婚多年,生怕牵连而退婚,人不过才死半年,便和那赵璀私下会面,谈婚论嫁,转过头来还一副三贞九烈的模样,我看不过就多说了两句。谁知他家就要喊打喊杀的,可恨那赵璀,明明认得我,偏生要躲到一旁让人打我,打够了才假模假样地走出来说是误会。我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三十多岁,美艳依旧的侧妃宣氏斜坐一旁,软声软气地宽慰她:“王妃不必忧愁,想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不然大家伙都看着的,三爷这半年来可是换了个人似的,他可不是不明白的人……”

青玉要稳重心细些,猜着大抵与早前三娘子说的那话有关系。想起这霞样纱的来历和许樱哥这半年来的遭遇,她由不得暗自叹息了一声,再看许樱哥,却不见许樱哥有半分愁绪,而是在笑吟吟地挑逗紫霭:“真的就那么想做?”

许杏哥叹息:“她是运气真不好……”

冒氏便沉默下来,许樱哥等了一歇不见她说话也不见她动弹,就是许择发困她也只是将许择抱在怀里并无要走的意思。许樱哥便有些不耐烦,忍不住侧开脸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呵欠,冒氏的贴身丫头鸣鹿见状便悄悄戳了冒氏一下,冒氏这才回了神,含笑道:“打扰你午睡了,可别嫌我们娘俩烦。”

许樱哥道:“还用问?肯定答应了呗。”

许樱哥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啦,就这样挺好的。”旁的不说,其他男人有几个会如赵璀那般轻易答应许扶那三个苛刻的条件?来的时日越久,她越明白这世间的不公,她自问魅力没那么大,家世没那么好。

姚氏道:“嘘,噤声,到了。”

武进便放低了声音,放柔了姿态,笑道:“这事儿说起来也是误会,左右你也打伤了赵家几个下人,还杀了赵璀一刀,也算是报得仇了。再说许赵两家人赔罪修好的心也诚恳,你便看在我的份上暂且饶了他们这一遭如何?”

此人委实难缠,但愿这桩祸事早点过去。许樱哥按捺下不安,转身往偏殿行去。

他直白到故意为难人,武进自不承认:“哪里的话。你若不想去,就在这里同我大舅哥说说话也不错,他饱览群书,极有见识。”

许扶皱眉道:“竖子太过可恶!”又问许执:“他怎样大哥了么?”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表面上也许很容易就过去了,但暗地里谁又说得清?真吃了亏再去想法子,那便是补不回来了。许樱哥见姚氏似并不放在心上,也就不再多言,先洗手伺奉姚氏吃饭,吩咐人去看许执等人的晚饭怎么安排,安排好了没有。又当着姚氏的面,大大方方地让人去探赵璀的伤,不管如何,赵璀肯替她出这口气她总是领情的。

姚氏把钟氏的神态语气尽都看得分明,淡淡地道:“不惹也惹上了,现下还是想想怎么处理这事最妥当的好。”

赵璀见到她本是满心欢喜,却得了这么一副晚娘嘴脸,不由怏怏。却不好追过去问,只得问赵窈娘:“怎么回事?你们都好罢?”

“这样么?那我们也这样做罢。”赵璀道:“适才听你二人说什么画像,是谁要画像?”

更何况当初孩子们还小时,许樱哥、赵璀、崔成经常一处玩耍,后来赵璀与崔成还成了好友,这崔成死了,赵璀却要娶许樱哥,总是有些瓜田李下之嫌,难保将来不会被人诟病。只是赵璀入了魔,一门心思非卿不娶,赵思程又特为和她分析过娶许家女儿的各种好处,总是利大于弊,这门亲还是要做,所以她才会往香积寺跑这一趟。

香积寺修得彩漆巍峨,气度庄严,寺外田地肥沃,散落着十几户人家,此时正当午,田间地头人来人往,姚氏隔着车窗随便就看到了几张有些眼熟的脸,见其虽然粗衣短褐但眉宇间祥和安宁,忍不住双手合十低喃:“香积寺和这些人都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皇后娘娘长命百岁。”

赵璀却也体贴,站得离她老远,眼神在她身上眷念地来回绕了几圈,低声道:“先生留我吃饭,我偶然走到这里,也不好久留。只是自去年秋天别过后许久不曾见到你,听说你病了,就一直想看看你好不好。还好,长胖长高了些。”不知是不是错觉,半年不见,他竟觉着她眉眼间的青涩似已蜕化成了一种说不出的风韵,洁白细腻如羊奶一般的肌肤衬着那个小小微翘的可爱下巴,引得他好生想捏一捏。赵璀只是想想便已呼吸困难,不敢看却又舍不得挪开眼去。

青玉和紫霭拿不定她的想法,便都收了脸上的笑容,一一自去安排做事。

姚氏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便也换了张笑脸道:“你姐姐嫁了人,哪里那么容易出得门来?你若想她了,待我明日寻个由头去武家将她接回来。但我先说好,你们姐妹俩可不能胡闹,每次都闹得我头疼……”

许衡夫妇忙上前分别扶起他兄妹二人:“不说这些!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冒氏冷笑道:“适才我娘家大嫂过来,不是为了旁的,而是受人之托,替人家打听赵四品行如何来了!这赵家,出尔反尔,把我们学士府当成什么了?”原来钟氏已经使人去打听兵部侍郎的千金阮珠娘了,这阮珠娘的母亲和蒋氏有亲,想着赵璀是许衡的门生,经常出入许府的,要知其品行如何,最好不过来问这边。因此便请托蒋氏过来向小姑子打听消息。

冒氏一边说,一边打量姚氏的神色,眼看着姚氏的脸上好似罩了一层寒霜,说不出的难看,心中舒坦不少,面上却是一脸的愤慨:“真没想到赵四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以往真是错看了他!可怜樱哥……”

姚氏脸上浮起一层怒色,厉声打断她的话:“三弟妹慎言!他不过是你大伯的学生,婚嫁自由,何来忘恩负义?和樱哥又有什么关系?你做婶娘也当爱惜侄女的名声,才不枉她平日尊重你,疼惜五郎。”

自己和许樱哥当然没有仇怨,无非就是想看看这个独断独行惯了的大嫂伤心难过而已。好叫她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似自己这般好欺负的,也有人能给她脸色看,给她气受。冒氏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是毕恭毕敬并委屈万分:“是我不会说话。可我也不过是因为疼惜樱哥,早前他们家不是提过……”

姚氏心烦意乱,委实不想看到她,不待她说完便把脸侧了开去。傅氏赶紧上前,寻了个由头恭恭敬敬地把冒氏请了出去。

冒氏出了正院门,别过傅氏,站在路上想了想,又朝着许樱哥住的安雅居走去。

姚氏喝了半盏凉茶才把心头那股邪火压了下去,吩咐丫头绿翡:“你去外头同许山说,五爷和老爷说完话后不要走,我有事要交代五爷。”又叫过苏嬷嬷:“你去打听一下,是否属实。”

外书房。

许扶听许衡说完当日将军府别院的事由经过,脸已经绿了。再联想到另一件事,这心里便再也平静不下来,左思右想,终是道:“小侄还有一事要禀告姨父。”

许衡见他神色慎重,由不得也带了几分慎重:“何事?”

许扶起身将书房门窗四下里尽数打开,方又走回来低声道:“前些日子,小侄得知,有人暗里资助崔家老幼,心想着总要晓得是什么人才好,又有什么企图,便使人去查。四日前,派去的人跟着那人一直到了将军府别院,然后看见那人隐入了康王府当日随侍的仆役之中,并进了康王府。”

“康王府?”从不曾听说崔家与康王府有什么关联,便是当年崔家风光时,康王府也与崔家没什么往来,听闻好似是康王十分鄙夷崔顺的为人。但皇室中,秘辛太多,也不是可以尽数知晓的。许衡沉思许久,叮嘱道:“近些日子,你当小心些才是。”那莫名燃烧起来的霞样纱千褶裙,与其说是一个恶作剧,不如说是一个警告。

许扶应了,带了些为难道:“姨父,小侄想见一见樱哥。”

才发生了这许多事,许衡哪里会阻止他们亲兄妹见面?便道:“见吧。正好你姨母也有事情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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