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少龙早知她会这般说,因为这根本是她拒绝自己的好办法,又可稳住他的心,令他不会怀疑她在计算自己。若不谋妥对策,两个月后他项少龙尸骨早寒,这女人真毒!他从未如此憎恨一个女人,尤其她是如此地充满成熟诱人的风情,这么尊贵。

一下一下像死神的呼唤般直敲进战场上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乌卓压低声音继续道:“不知是谁放出消息,魏赵境内几股最凶悍的马贼,已经晓得孙姑爷你护送珍宝和赵国最动人的美女前赴大梁,形势对孙姑爷非常不利。”

乌廷芳挨到他旁问道:“项郎在想什么?”

乌应元道:“只怕赵穆一计不成,再来一计,他定会设法把少龙陷害,少原君那家伙亦不可不防。”

当年赢政的父亲异人,得吕不韦这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之助,成功逃亡。赵人既有前车之鉴,理应不容许同样事情发生,纵使吕不韦再来,而赵人又忘记他作过的事,恐仍难以重施故技。

项少龙大喜下拜,暗忖若我不把连晋打得变成另一个黑脸神,项少龙三个字以后倒转来写。乌氏惈和陶方对望一眼,均为他的欢喜和信心大惑不解,难道他真觉得自己能稳胜无敌的连晋吗?

到夜深回营休息,受到爱情滋润愈发美艳骚媚的婷芳氏刚醒过来,要为他换衣,项少龙阻止道:“今晚就这样睡吧!我有预感贼子会在今晚来劫营。”

项少龙一想起打架立即精神振奋,挺起胸膛喝道:“扶他们进去欣赏小弟表演身手!”领先大踏步进入酒吧。

白圭年纪最大,看来不会少过五十岁,但非常强壮,两眼神光闪闪,予人精明的印象。并且对项少龙神态傲岸,只冷冷打个招呼,便和身旁典型儒生模样的大夫徐节交头接耳,自说私话。项少龙的座位设在韩非和邹衍的中间,韩非旁的位子仍空着,显是纪嫣然的主位,接着依次是龙阳君、白圭、徐节和嚣魏牟。

项少龙见不用和嚣魏牟面面相对,心中舒服了点。

邹衍对项少龙相当冷淡,略略打个招呼,径自和同是齐人的嚣魏牟交谈,没有理睬项少龙。反是韩非因项少龙今午仗义执言,对他很有好感,虽拙于言辞,仍使项少龙在这“冰天雪地”里找到一丝温暖。

纪嫣然终于现身,一身雪白罗衣,艳绝的容光,立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龙阳君也不例外,看得目瞪口呆,嚣魏牟更差点淌出口涎,韩非则胀红了脸,总之神态不一,却均被她吸摄心神。

纪嫣然含笑环视众人,黑白分明而又带点朦眬的眸光到处,连项少龙也涌起销魂的感觉,她的身体带着浴后的香气,更是引人遐想。坐下笑道:“先罚项先生一杯,日间怎可未终席便离开呢?”

众人立即顺她的意思起哄,当下自有婢女斟酒并奉上美食。

项少龙欣然和她对饮一杯,纪嫣然那对勾魂摄魄的翦水双瞳满席飘飞,*兼兼妙语连珠,使与席者无不泛起宾至如归的感觉,不过她似乎对韩非、邹衍和大夫徐节特别看重,对他们的殷勤和笑容亦多了点,反不大着意项少龙和嚣魏牟这对大仇家。

事实上项少龙对他们所谈的风月诗辞歌赋,真的一窍不通,想插口表现亦有心无力。吃喝得差不多,在众人的力邀下,纪嫣然使人捧来长箫吹奏一曲。

项少龙不知她吹的是什么曲调,只知她的箫技达到登峰造极的化境,情意缠绵,如泣如诉,不由像其它人一般完全投入乐音的天地里,听得如痴如醉。

纪嫣然一曲奏罢,让各人诚心赞许,嫣然一笑,向嚣魏牟道:“嚣先生请恕嫣然无礼,斗胆向先生请教一个问题。”

嚣魏牟不知是否受到席间气氛的感染,又或蓄意讨好纪嫣然,争取好感,说话斯文多了,柔声道:“只要出自小姐玉口,嚣某当然乐意回答。”

纪嫣然娇媚一笑道:“人与禽兽的不同,在于有无羞耻之心,先生认为如何呢?”

众人知道此次晚宴的戏*码开始了,停止饮食,静聆两人的对答。

项少龙来前还以为纪嫣然会对他另眼相看,刻下见到纪嫣然对自己愈来愈冷淡,正想怎么找个借口,好溜回去把《秘录》偷出来,让雅夫人和八婢摹抄,故不大留心他们的对话。

嚣魏牟显是有备而来,笑道:“小姐怕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我并不是说人和禽兽全无分别,只不过在一些本质例如求存,生育全无二致吧!所以禽兽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例如禽兽不会说谎骗人,比我们真诚,故人只有忠于自己的本性和真诚,才能尽情享受生命。”接着向项少龙冷哼一声说道:“项兄对小弟这番说法,有什么高见?”

项少龙这时正想到楚墨的符毒,闻言一呆道:“什么?噢!在下没有什么意见。”

众人包括纪嫣然在内,为之愕然,露出轻蔑之色。项少龙心中苦笑,自己又不是雄辩家,就算听清楚他的话,也辩答不来。幸好自己打定主意不追求纪嫣然,受窘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夫徐节不屑地瞥项少龙一眼,说道:“嚣先生所言大有问题,人和禽兽的不同,正在于本质的不同。人性本善,所以发展出仁

者之心;禽兽为了果腹,全无恻忍之心,肆意残食其它禽兽,至不放过同类。若人不肖至去学禽兽,还不天下大乱吗?”

嚣魏牟这大凶人,给崇尚孟子学说的儒生如此抢白,哪挂得住面子,冷冷地道:“人不会残杀其它动物吗?徐大夫现在吃的是什么呢?”

徐节哈哈一笑道:“这正是茹毛饮血的禽兽和我们的分别,而且我们吃的只是畜养的家禽,禽兽懂得这么做吗?”

嚣魏牟显然不是此人对手,一时哑口无言。

徐节旗开得胜,在纪嫣然前大有面子,矛头指向韩非道:“韩公子的大作,徐节也曾拜读,立论精采,可惜却犯下令师荀况的同一毛病,认定人性本恶,所以不懂以德政感化万民的大道,专以刑法治国,行欺民愚民之政,以公子的才华,竟误入歧途至此,实在令人惋惜。”

韩非呆了一呆,想不到徐节如此不客气,对他提出不留余地的批评,心中有气,虽满腹高论,但愈生气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龙阳君、白圭、邹衍均脸现冷笑,看着他受窘的好戏。纪嫣然则蹙起黛眉,既有点为韩非难堪,又对他的张口结舌颇为不耐。

项少龙这旁观者,忽然明白纪嫣然举行晚会的背后意义,是希望找出一种治国的良方,所以对韩非另眼相看,并找来魏国的重要人物,好让他们接受新的学说和思想。

徐节见韩非毫无反辩能力,更是趾高气扬,得意放言道:“至于公子否定先王之道,更是舍本忘宗,正如起楼,必先固根基,没有根基,楼房便受不起风雨,这根基正是先圣贤人立下的典范。”

这些话正是针对韩非提出不认为有一成个变的治国方法的主张,韩非认为沿袭旧法若如守株待兔,所以不应墨守成规,而要针对每一时期的真实情况采取相应的措施。这想法当然比倡言遵古的儒家进步,只恨韩非没有那种好口才说出来。

项少龙见韩非差点气得爆血管,心中不忍,冲口而出说道:“废话!”

话出口大叫糟糕,果然众人眼光全集中到他身上,徐节更是不屑地看着他冷笑道:“项兵卫原来除带兵打仗外,对治国之道亦有心得,下官愿闻高论。”

项少龙感到纪嫣然的灼灼美目正盯紧自己,暗忖怎可在美人之前颜面扫地,强辩道:“时代是向前走的,例如以前以车战为主,现在却是骑、步、车不同兵种的混合战,可知死抓着以往的东西是不行的。”

纪嫣然失望地道:“项先生有点弄不清楚徐大夫的论点,他说的是原则,而不是手段,就像战争还是战争,怎样打却是另一回事。”

龙阳君娇笑道:“项兄你剑术虽高明,看来书却读得不多,现在我们和韩公子争论的是‘德治’和‘法治’的分别呢!”

徐节朗声说道:“为政以德,比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顿了顿又念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以格。”

这几句乃孔子的名言,意思是治国之道,必须从道德的根本做起,教化群众,使国泰民安,与法治者的着眼点完全不同。

项少龙大感没趣,觉得还是趁机会早点离去较妥当点,什么为政以德,自己连个中是什么道理都弄不清楚。早走早着,以免出丑,站起来施礼告辞。

众人为之愕然,想不到尚未正式入题,此人竟临阵退缩。

纪嫣然不悦地道:“若项先生又像日间一般说两句便溜掉,嫣然会非常不高兴的。”

龙阳君还未“玩”够他,怎舍得让他走,出言挽留。

项少龙心想我理得你纪嫣然是否高兴,横竖对她来说,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陪客,正要不顾一切拂袖而去,忽地发觉韩非正轻扯他的衣袖,心中一软坐下来。

纪嫣然高兴地说道:“这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嘛!项先生似乎刻意压抑,不肯表达自己的想法,嫣然真的很想听听你的高论呢!”

项少龙心中苦笑,你纪小姐实在太抬举我,我比起你们来,只是草包一个,那有什么料子抖出来给你听。

徐节今晚占尽上风,暗庆说不定可得美人青睐,岂肯放过表现的机会,步步进迫道:“项先生认为法治和德治,究竟孰优孰劣?”

项少龙见他眼中闪动嘲弄之色,心中有气,豁了出去说道:“不是孰优孰劣的问题,是行得通或行不通的问题。德政纯是一种理想,假设天下间只有圣人而无奸恶之徒,那不用任何手段也可以人人奉公守法。事实显然并非如此,也永远不会成为事实,所以我们须要一种人人清楚明白的法律和标准,去管束所有人,让他们遵守,做到这点后,再谈仁义道德,礼乐教化,我的话就是这么多。”

众人齐齐为之一怔,这对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是人人奉行的道理,但对那时代的人来说,却比韩非子的法治理论更彻底和更新鲜。纪嫣然的俏目亮了起来,重新仔细打量项少龙,咀嚼他的话意。

韩非露出深思的神色,不自觉地点头。邹衍沉吟不语,似乎想到某些问题。

徐节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被折服,不过

再不敢轻视对手,正容道:“假若一个国家只靠刑罚来维持,那岂非掌权者可任意以刑法来欺压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