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渠帅翟勉的一声令下,两千黄巾贼寇立刻动起来,背上抢来的粮食、布匹、上千件精美陶器和两尊珍贵的陶鼎,拉上三十几头牛马涌向山脚,顺着蜿蜒陡峭的来路撤回,率部殿后的两名头目本部损失惨重,愤怒之下干脆带着各自弟兄捣毁还在燃烧中的两座陶窑,砸烂河湾处的三架硕大水车,这才气鼓鼓地扬长而去。

鲍老三吩咐完毕,一把抱起孩子推上马背,然后翻身而上打马奔向村中,很快发现村子里已是人声鼎沸乱成一团,显然乡亲们已经看到了北面王家寨的火光和滚滚浓烟。

刘存想了想,转向王杞低声说道:“大哥,一路上我总觉得似乎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唉……算了,说眼前吧,若是占据这片地方的山贼设有岗哨,恐怕咱们尚未抵达事发地点就会被发现。”

席上的鲍老三和陆九等人惊愕不已,实在难以想象一瓶酒怎么可能卖到一万钱的高价?一万钱可是一斤黄金的价格啊!

陆九和秦义随即跪下,恭恭敬敬地向刘存磕头,完了匍匐在地,焦急地等候刘存发话。

停顿片刻,脸色阴郁的老王叔继续说道:“还有人对我说,咱们村的日子越过越好,家家户户住进了新瓦房,田地比半年前多了十倍不止,五个陶窑每月能烧出五千件亮闪闪的黑陶,每户每月都能从商队得到五万钱以上的分润,有了婆娘,有了小妾,还有了牛马和家奴,啥都不缺了,干脆挑明单干算了,和南面的新村划定土地界限,再立上界石,商队也要分出来,反正商队里的近半人是咱们王家寨人,这几个月走遍了南北八个县,买卖越做越大,已经熟门熟路了。”

程秉心怀大悦,压低声音提出请求:“子鉴,本官想向徐州糜家设于东海的粮仓,购买十万斛米粮赈济灾民,苦于府库窘迫无力施为,还请子鉴助我。”

县尉董阶身高七尺,脸膛红润,鼻大嘴阔,举手投足大开大合,满脸的络腮胡子修剪得很整齐,他和年龄相仿的王杞似乎更投缘,几杯酒下肚便换位坐到王杞身边,两人很快谈得很投机,倒是高鼻深目举止儒雅的主簿陈颀与刘存很谈得来。

两个时辰之后,四套式样新颖的酒具和茶具整齐地摆在案台上,刘振看着仅是毛坯的四套精巧器物,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好久才喃喃询问正在擦手的刘存:“父亲,孩儿什么时候才能做出如此精美的器物啊?”

如今的王家寨耕牛和驮马增加很快,肥沃的田地在刘存改良的农具开垦下增加五倍,每户人家都开始贮备新式红砖准备重建房子,所有光棍都买回了漂亮而又能干的妻子和小妾,吕平、吕安两兄弟每人也各有两名年轻的婆娘,三个月内全寨人口暴增两倍,男女老少加起来达到一百五十九人,看样子还有继续增长的迹象。

第十二日下午吉时,一百二十四件晾晒干燥打磨得平滑光亮的陶器,在全村父老乡亲满怀期待的注视下被送进烘热的新窑,王杞等青壮杀了一头猪一只羊,三名村老领着全村老少举行完隆重的祭祀仪式,这才吩咐看着津津有味的刘存点燃窑火。

听完吕安的话,刘存沉思片刻微微摇头:“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不能久留,要是再下两天大雪,恐怕咱们就被困在此处寸步难行,在四面通风的山野停久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很容易生病,所以咱们要趁着还能看到路,尽快离开这里。”

瑟瑟发抖的喽啰们抬起头,惊愕地注视手握长戟走向青马的刘存,看到刘存没有任何为难自己众人的意思,相互对视片刻连忙爬起来,没命地逃向北面两里外的官道。

一群饥饿的野狗似乎感觉到危险,同时停止撕咬,警惕地注视大步接近的刘存,很快呲牙咧嘴齐齐发出低沉的低吼声,向不断接近的刘存狂吠起来,没有半点儿惧怕和逃窜的意思。

刘存用力晃了晃脑袋,迟疑片刻回到污水滩边上的一具尸体旁蹲下,查看良久猛然站起,再次走向前方的尸体,顾不上刺鼻的血腥翻过尸体,借助房屋燃烧的熊熊火光细细查看起来。

令刘存和王杞伤感的是,昔日的王家寨已经灰飞烟灭,只剩下两个青壮和一个七岁的孩子,两个幸存的青壮被送进珠山村的制陶工坊,王四叔留下的七岁孩子则被刘存收入门下。

大规模的耕作结束后,为了不让刚安置不久仍然忐忑不安的乡亲闲下来,刘存除了要求疏浚所有河道加固堤岸之外,还要求所有空闲劳力组织起来,每千人一队各负其责,开山采石烧灰制砖,全力修建南面的珠山水库堤坝,修建两条高落差大水量的水车引水渠,用钢筋水泥海边造船厂,浇筑三十六根搭建船坞顶棚的大柱子等等。

每日天色大亮,苦苦等候琅琊国君征辟的刘存就给徒弟们上课,用完午饭便与王杞骑马前往海边码头,进入造船厂中用石条青砖和钢筋混泥土修建的宽大会议室,走到高高挂起的五块画有福船设计图的宽幅縑布前,与大匠师霍坚和十几名资深工匠一同解决建造过程中遇到的难题。

为了更好地协作,刘存派人把冶炼工坊的两名匠师紧急叫来,统一更精确的度量衡、工具型号、船钉规格、材质和质量要求等等,并形成文字规范,各部负责人逐一在上面签署名字并按上手印。

寒风猎猎,天色阴沉,再次来到码头巡视的王杞走到简易木棚下,细细查看刚铺设龙骨的第一艘福船结构,最后向来到身边的刘存问道:“这根硕大龙骨几近十丈,要是二比五的尺寸比例建好,全长该有多少?一船能装多少?”

“建好后全长为十二丈六尺,宽四丈五尺,底部设八个水密舱和上下两层货舱,能装载三百石货物,此船为双桅杆设计,船艏还设一面斜式软帆,船员只需十二人,在不高于五尺海浪之下行船,平均每个时辰能走二十里以上。这是咱们首次营造大船,工匠们尚不熟悉海船结构和衔接方法,改来改去不断摸索,所以想快也快不了,能在明年二月处下水就不错,不过有了造第一条船的经验,下去就快了,船厂已经备下足够的木料,都是储存两年以上的最好木料。”

刘存向王杞详细解释,近来王杞身上发生的积极变化,令刘存欣喜不已,所以他愿意让王杞了解更多东西。

王杞又问:“一艘船造价多少?”

刘存心算片刻:“像这艘船至少需要花费八十金,如今看样子恐怕还不够。”

王杞吓一跳:“这么贵?”

刘存摇摇头:“不贵,记得咱们运盐到东海郡河口的那十五艘小船吗?”

“记得,怎么了?”王杞问道。

刘存笑道:“那十五艘小船只是我粗略画出建造图交给工匠们积累经验的,运盐到了东海河口因逆风不好回来,结果糜家人看上了,每艘船竟作价八万钱,抵扣咱们购买粮食、布匹、树胶、漆料、水银和其他零星货物的欠款,也就是每艘小船付给咱们八斤黄金。”

王杞睁大了眼睛:“如此说来,这艘大海船若是被富甲天下的糜家看上了,岂不要值百金以上啊?”

“百金?两百金还差不多,这可是目前大汉朝从未有过的最结实最快捷的大海船啊!等船员熟练了,北上辽东南下交趾毫无问题,行商的暴利从哪来?不就是互通有无抢占先机吗?等咱们有了船队还怕没钱?如果稍作改装用在军事上,更不得了,比如从青州攻击冀州,悄悄派出百十艘这样的船,运送近万官兵悄悄登陆敌军后方,大哥想象一下结果如何?”刘存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王杞不再问了,转身轻抚硕大的龙骨陷入了沉思。

刘存不打扰他思考,转身走出几步,看到一匹枣红色快马跑进宽阔的码头,常驻夏河城的总管吕平的大徒弟飞身下马四处张望。

刘存立即大步迎上去,接过年轻人呈上的信函,边看边询问,很快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叮嘱两句,转身回到王杞身边,强忍心中的欣喜把信函递过去:“大哥,又有两个县的县令县丞辞职归乡,整个琅琊王国境内近十万流民滞留不走嗷嗷待哺,莒县西面东安、东莞两个县又被啸聚泰山的黄巾残部攻占,国君恐怕撑不住了。”

王杞连忙阅读信函,看完满脸惊喜:“举茂才,终于等到了!恭喜贤弟!国君要求五日内觐见,看来咱们明天就得赶往王城开阳。”

刘存点点头:“大哥,若是小弟当上夏河县令,大哥来当县尉怎么样?”

王杞咧嘴欢笑,露出满口白牙:“敢不从命!”

次日上午,刘存和王杞带上六名武技最好的徒弟赶赴夏河城,策马走在四丈宽的新修大道上,仅用一个半时辰就跑完四十二里路程,于中午时分见到准备卸任的代理县令程秉。

得知主簿陈颀已升任平昌县令、县尉董阶晋升半级急调开阳王城,协助郡国中尉领军前往莒县剿匪,刘存惊讶之余心中暗喜。

程秉热情地向刘存通报的诸多内幕消息,刘存听了猛然发现,这个县令不好当了,不但要替国君处置好赶又赶不走、杀又不敢杀三万多流民,还要从明年起按月上缴全县各项税赋,而三年以来本县年年亏空,不但无分文上缴,还需要国君拨款给各级官员发放薪奉,全县富裕人家南迁近半,琅琊全县由三年前的十二万户减少到如今的七万二千户,无论是土地面积、产盐数量、各种赋税、礼仪教化等等,没有一项完成定额,若不是鉴于此地为国君的发祥地,恐怕早已被降为下等县。

次日一早,刘存一行骑马伴随返回王城任职的程秉一路南下,走出数里程秉高呼停车,揭开布帘伸出脑袋,叫刘存上车同行。

等刘存下马上车后,程秉高呼一声走,放下遮风布帘对刘存长叹一声:“还没机会致谢,却把子鉴放到火上烤,子鉴不会怨恨我吧?”

“大人什么话?学生感激还来不及呢,若是没有大人的极力举荐,学生如今还是个乡下土财主呢。”刘存风趣地回答。

程秉哈哈大笑,笑完感慨不已:“家母两次来信,令我向你致谢,你亲手烧制的那套金丝黑陶茶具,家母收到后欢喜万分,来信说看完茶壶上那首用金子镶嵌的小篆体《游子吟》,她老人家唏嘘不已,流了一夜的泪,如今,子鉴的《游子吟》已经传出我老家汝南,估计很快就会传到洛阳,传遍天下,我每次背诵,都情不自禁想起慈祥的家母和童年往昔,热泪盈眶,浮想万千啊!”

程秉长出口气,一把拉开布帘顶着寒风,用他洪亮中略带苍凉的声音一遍遍吟唱:“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静静倾听程秉的真挚吟唱,刘存心中的那点愧疚瞬间消失,恍惚间情不自禁地鼻子发酸,双眼发热。

车厢外骑马随行的王杞和众随从深受感染,一个个目视前方,似乎陷入无尽的追思之中。

程秉连续唱了五遍才停下,抬起大袖轻轻擦拭湿润的眼角,突然哈哈一笑,大声赞道:“仅凭这首《游子吟》,谁敢不对子鉴刮目相看?国君为之感动莫名,沐浴焚香之后抄录下来,一直挂在书斋里,时时欣赏默诵啊!”

刘存微微吃惊,神色更显谦逊:“国君错爱了,学生愧不敢当啊!”

“有何不敢当?我琅琊郡国谁能拥有如此真挚之情感和才华?更何况子鉴宅心仁厚,泽被万民,贤名早已广播四方,若不是我琅琊急需子鉴之才华,按例举荐入朝为郎,子鉴的仕途将会更为宽广,前程也会更为远大!”程秉对刘存确实非常欣赏器重,不知不觉中称呼也改变了,如同知己朋友相处一样。

刘存脑子里忽然浮出个念头:“大人,学生一直有个想法,萦绕心中挥之不去,想请大人指点一二。”

“子鉴尽管道来,和愚兄在一起还客气什么?”程秉笑道。

刘存挺直腰板娓娓道来:“学生听说,自黄巾之乱以来,诸多有识之士纷纷辞官归隐,虽然朝庭已解除党禁,各地奉朝廷谕令,释放因言获罪的儒林名士,但政体失衡,吏治昏暗,以致天下士子忧心如焚,进而悲观绝望,宁愿抱憾而去,老死荒野,也不愿尊奉朝廷征辟,深恐辱没清名,如此一来,我大汉近四百年璀璨之文化,诸子百家之典籍,恐怕要失去传承啊!于是学生便想,若是在我夏河城东南琅琊台下的碧湖之畔,建一座书院,便于有识之士汇聚交流,心无旁骛潜心学问,或许能对我大汉民族之文化传承有所助益。大人,不知学生的想法是否可行?”

程秉惊愕不已:“子鉴,若能办到,绝对让天下有识之士欢呼雀跃,好处自不必言,仅有一问:子鉴可知此事花费之巨?”

刘存笑道:“大人,学生亲手所制的一套琉璃彩价值如何?”

程秉立刻领会过来,哈哈一笑猛击一掌:“子鉴,若你真去做了,愚兄愿辞去官职,进入书院替你打杂。”

刘存连连摆手:“学生不敢,学生想用一年时间,建造一座不同于我大汉各地的书院,材料均为红砖灰瓦和本地木材石材,至少有十间以上能轻松摆下二十张书桌的学室,一座重檐式藏书台,便于学者查阅研读,还要修建不少于十座独立宾舍,便于往来讲学名士安歇,再建座附带水榭亭台的花园,书院所有道路均用三合土夯实,道路两旁遍栽桃李、腊梅、榆柳和桧柏。书院建成之后,学生除每月提供书院所需开销之外,其余事项一律不管,何去何从概不过问,任由书院学者自行决定自己的事情。”

程秉心中如巨浪滔天,呆呆望着刘存喃喃而语:“天底下有这样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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