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梓瑕看到,就算李舒白这样的人,也难免嘴角略微地‘抽’了一下。

而李舒白则一直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直到她制服了那个凶手,才说:“不错,身手‘挺’利落,就是没什么章法。”

李舒白笑了笑,转头问黄梓瑕:“昭王似乎与你有眼缘,反正我也看不上你笨手笨脚的样子,不如你跟了他,如何?”

李舒白也不去看站在自己身后的黄梓瑕是什么神情,只淡淡地说:“或许黄梓瑕胆大包天,反其道而行之到京城来了也不一定。”

两桶水冲下来,黄梓瑕觉得自己的大脑才清澈澄明起来。她丢开水桶,全身湿漉漉地站在水井边,打着冷颤用力地呼吸着。

“一个‘女’子,凌晨在郊外,穿着男装,衣服上还留着你冒雨赶路的痕迹,若说你和张行英不是事先商量好‘交’换的,我想没人会相信。”

夔王李滋,字舒白,本朝皇室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甚至连当今皇上都赞叹,“世有舒白,方不寂寞”。传闻中尊贵极致、繁华顶端的人,谁知却是这样冷淡气质。

黄梓瑕看着他火光下温厚的笑容,拉紧湿透的衣襟,谢了一声坐到火边,离他两尺之远,默zhaishuyuan默zhaishuyuan帮着加火添柴。

李舒白依旧fqxs看着外面缓缓流逝的街景,问:“禹宣是谁?”

“是……我父亲到蜀郡之后,收养的孤儿。他十八岁便考上了秀才,郡中给他安置了小宅,但他还是常来看望我父母。”

他转过眼,看见她脸上忽然‘蒙’上一种幽微神态,那张因为长久的奔‘波’与思虑而显得苍白的面容上,也淡淡泛出一种几乎看不出来的红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禹宣,看来是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人。

他把自己的目光又转向窗外,脸上的神情却依旧fqxs平静,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黄梓瑕见他没有追问,心里隐隐觉得稍微轻松了一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讲述那已经发生了数月,却依然烙印在她心口的那一日。

那天凌晨下了薄薄的小雪,雪霁天晴之后,白雪映衬着红梅,琉璃世界一片澄净明亮。

黄梓瑕抱着满怀的梅‘花’,笑‘吟’‘吟’地给身旁的禹宣看,禹宣说:“前日我在坊间看见一对雨过天晴‘色’的梅瓶,觉得放在你的房中是最好看不过的,我已经买下了,今日却忘了带过来,下午我叫人送过来。”

她含笑点头,良辰美景,执手相看,然而这般美好的冬日,却让两个人的到访破坏掉了。

父亲带着祖母和叔父进来。她欢呼一声,把梅‘花’丢给禹宣,扑过去就抱紧了祖母。

她自小受祖母宠溺,和她格外亲热。禹宣见状便先告辞了,祖母含笑看着他,等他走后,黄梓瑕却听到她轻轻的叹息声。

祖孙俩拉着手到母亲房中说话,母亲笑道:“你祖母和叔父,这次到来是为了你的婚事。”

婚事。黄梓瑕默zhaishuyuan然丢开祖母的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祖母无奈轻拍着她的手,笑道:“王家是世家大族,王蕴是长房长孙,而且你父亲也见过的,他一直赞王蕴相貌品德都是绝佳,你嫁过去定是顺遂如意。”

母亲忧愁地看着黄梓瑕,低声对祖母说:“娘,你不知道,这丫头心里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一听我们提到王家就不高兴。”

“小丫头,还是害羞呢。”祖母笑道。

黄梓瑕憋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辩解,丫头们却过来说要用晚膳了。一群人便先起身到外间吃饭,叔父黄俊一看见她就笑道:“梓瑕,日后做了人家媳‘妇’,可不能吃饭也这么姗姗来迟了,要盛好饭等公婆了。”

父亲笑道:“王蕴一人在京城,哪有公婆需要服‘侍’?梓瑕‘春’天嫁出去了还和家里一样。”

黄梓瑕顿时愣住,放下自己的碗问:“‘春’天?”

母亲赶紧给父亲使了个眼‘色’,又对她说:“是啊,祖母和叔父这次过来,就是商议说是不是明年‘春’天让你出阁,刚巧王家也是这个意思……”

“其实你们都已经决定了,是吗?”黄梓瑕不由得站起来,气得全身颤抖了,“爹,娘,我早求你们向王家退了这‘门’亲事,可你们……如今还是‘逼’我嫁到王家去!”

“你这孩子,真是荒唐。”黄俊是与王家早就商议好了,如今见她这样,脸上挂不住,放下筷子正‘色’道,“琅琊王家是百年大族,当今皇上的前后两位王皇后都出自他家,你以为这婚事是能推就推的?你能嫁入王家就是祖上积德,还是赶紧准备妆奁去!”

父亲也叹气道:“梓瑕,这婚事,还是你祖父在朝做宰相的时候为你和王蕴定下的,如今我们家族早已式微,可王家也未曾嫌弃我们,可见人家确实是喜欢你的。你能嫁给王蕴也是好事,爹见过王蕴,人品相貌都是顶尖,不比旁人差。”

“可我就是喜欢了旁人,不喜欢他!”

一直埋头吃饭的哥哥黄彦,此时终于抬头,在旁边添油加醋说:“好啊,看不上王家,等你害死了全家就可以退婚了。”

黄梓瑕只觉得一股冰凉直窜上脑‘门’,她把自己手中的碗重重一放,哆嗦的手却抓不住碗筷,汤碗一时倾倒,从桌上滚了下去,摔个粉碎。

汤水溅上了身旁祖母的衣裙下摆,祖母无奈站了起来,赶紧让丫头来擦拭,一边叹道:“你这孩子,‘性’情真是越来越差了。”

她只觉得眼睛灼痛难忍,眼泪就要决堤,只能捂住脸,转身回到房内放声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肩头有一双手柔柔地按着,母亲的声音在耳边轻柔响起:“梓瑕,别这样任‘性’难过了,这事……我和你父亲也正在商量。若你真的这样反对,我们也无可奈何,就算得罪了王家,也定不能让你这么受苦。”

她带泪回身看母亲,泪光中只看见她无奈的笑容,她说:“先回去给祖母和叔父他们道个歉,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好商量呢?”

“可我……我回去……好丢脸。”她哽咽地说。

“你去厨房再端个菜回来,今晚不是做了你祖母最喜欢的羊蹄羹么,去,回来给每个人盛一碗,为自己刚刚的态度认个错,家人都会帮你想办法的。”

她点点头,擦干眼泪去厨房,亲手端了那一碗羊蹄羹到席上,又亲手给每个人奉上一盏。然而只有她自己刚刚哭过,喉口哽咽,羊蹄羹又有种腥气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只喝了半碗杏仁酪。

当天晚上,她一家人全都毒发身亡,而致命的砒霜就下在她亲手端上又亲手给每个人盛上一碗的羊蹄羹中。

暮‘色’沉沉,一路行来,已经是长安华灯初上的时刻。

李舒白一言不发听着,直到她说完停下,他才缓缓地说:“但,就凭这样,也不能就说明你毒害了全家。难道别的人就没有机会接触到那碗羊蹄羹了?”

“没有。”黄梓瑕低声却清晰地说,“羊是前一天仓曹参事遣人送来的,那日下午因为我祖母和叔父来了,所以厨房宰了羊,做了红焖羊‘肉’、羊‘肉’汤和羊蹄羹。”

其余的饭菜并没有问题,甚至羊蹄羹,也因为做得太多了,下人们在黄梓瑕舀走了一大碗之后就分吃了剩下的,都没有出事。只有黄梓瑕亲自盛好、亲自捧到‘花’厅、亲自分给大家喝的那一碗,饭后还剩下一些。厨房几位大娘端回来之后偷懒,就原样锁在了厨房壁柜内,因一早就发现了惨案,所以壁柜还没开锁。等主事鲁大娘早上过来,在衙役们的注视下打开壁柜拿出昨晚那碗羊蹄羹时,一测便知,正是这一碗内,下了砒霜。

“是否有人在羊蹄羹的碗上下毒?”

“没有,我当时因怕自己的手不干净,所以取碗之后顺手将碗洗了一遍fanwai。而且,还有一点……”黄梓瑕艰难地说,“在我的房间里,搜出了装砒霜的空‘药’封。”

“你买了砒霜?”

“是,我在蜀郡最有名的归仁堂买的。差官们过去一看售档,明明白白地记录着我签押的字,确认无误。”

“你买砒霜干什么?”李舒白问。

“我……”她踌躇着,说,“因为之前和禹宣一起看书,有一本酉生杂记上记载了一个民间秘方,说三钱钩‘吻’汁可抵半两砒霜之毒,我不信,便与他打赌……因我也曾帮助衙‘门’处理过各种毒杀事件,所以购买砒霜便落在我的身上,而钩‘吻’则由禹宣去山上采集,准备拿隔壁那几只老是咬人的恶犬试一试。”

“你们之前也经常做这样的赌约?”

“不止一次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