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陶服侍燕娘喝了参汤,刚将碗拿开,就听到了内侍通报皇帝和皇后进来的消息,再接着就是两个明黄色的身影。燕娘挣扎着要起来给皇帝皇后行礼,皇帝快步走过去将燕娘的身体按下,道:“快躺下,你身子还没缓过来,起来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已经生过一次,燕娘这一次倒不像上次那样焦虑,心态平和,怡然自得,每天吃了睡,睡完则在院中散散步,以利于顺产。

燕娘一只手抓着一个妹妹,捏了捏她们的手,然后回过头来继续对自己的母亲道:“辛苦你了娘,不过好在茵娘和萍娘都恢复的不错,也没留疤。”

红儿是白贵嫔从娘家带进来的心腹丫鬟,对白贵嫔自然是最忠心的,听到白贵嫔的话,心中也为自家主子叹了一口气。当初白贵嫔刚入宫时,不过是个知县之女,身份低微,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能得皇上眷顾,能生下一位皇子好让自己终身有靠,却从来没起过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储君的念头的。陈嫔入宫之前,自家的主子也确实是最得宠的,后来怀了孕,皇后又多多少少表现出若自家主子能生下皇子就将他抱养过来的意思,自己主子便也起了心思。只是后来,大少爷中了进士,主子想着自己娘家家势显了,对自己和小皇子在宫中也是多了一份依靠,于是仗着皇上的宠爱求皇上给大少爷授了一个不错的官位,又隐隐的向皇上提出,自家老爷在知县一职也做了这么久了,能能往上挪一挪位置。

燕娘就着皇帝的手站起来,半靠在皇帝的身上,手中的帕子不经意间抹过眼睛最后捂在嘴上,眼睛红了一圈,如秋水一般的双眸里簌簌的落下眼泪来,燕娘哽咽着道:“皇上,臣妾已经知道臣妾的父亲仗着臣妾是皇上的妃妾,在林平县以势压人,贪污受贿,触犯了大燕律法。”

等到了棠荣院,林侯夫人早就按品大妆的穿戴好,坐在桌边的四方椅上焦急的等着了。见到茵娘进来,连忙站起来迎过去,神色焦急的道:“回来就好,快点换了衣服跟我进宫去,你的衣服我已经让人从静香院里拿过来了。”说完就指挥旁边的几个丫头带茵娘进去换衣服。

姜氏和茵娘进来时,蕴姐儿正趴在一个木箱子里面,认真的在里面不知道翻找什么,连她们进来都不知道。直到姜氏叫了一声蕴姐儿,她才反应过来,转过头见到是她们,这才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灰尘。然后才道:“嫂嫂,茵娘,是你们来啦。”

其实美人儿们也有委屈,模样儿是父母给的,又不是她们自己决定的,再说当初也是因为她们长得漂亮才被选中带进府里来的,她们既没给少爷们抛媚眼也没故意搭讪丢手帕之类的,一切行为举止都是规规矩矩的,而且刚才也还是好好的,夫人还夸她们模样周正心灵手巧来着,怎么一转眼就被说成像娼门里出来的了。就是量刑那还得先有罪行呢,她们是完全不知道错在哪里。但就算这样,连庄子的管事都不敢反驳林侯夫人,她们就更不敢了,战战兢兢的跟在管事的后面,排成一队出去了。

燕娘自然也看到了,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一种作为母亲的感动,但对着皇帝,却是似嗔似娇的道:“我们小福庆可真是偏心,臣妾日日照顾她,不见她对我笑一下,结果皇上一来就笑了,看来小公主只喜欢父皇不喜欢母妃。以后皇上还是少来臣妾这儿吧,要不然小公主的爱可都要被皇上抢了去了。”

青藤对蒋家小姐一向也很有好感,对此也是叹息道:“蒋家大小姐也真是可怜!”未婚夫被抢,闺蜜背叛,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寒心伤心的事,蒋家小姐那般天真的性子,经过这件事情,弄不好都要变上一变。

陈嫔的脸埋在皇帝的胸口上,靠在皇帝的怀里呜呜的哭起来,越哭越大声,最后哭的几乎不能呼吸,差点就晕倒在皇帝的怀里。

茵娘转过身来,跟着也看到他手指头上的东西,脸也是马上就红了。两人尴尬的望着,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林凤祁觉得茵娘的反应有些不对,先打破了沉默,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你是初信?”

“怎么,替你姐姐担心了?”

本朝对女子的规范松了许多,并没有要求女子订了亲就不能出门,有许多的贵女订亲后,也照样出来行走,或在家里办宴请,也不会有人拿这个来说嘴。但秦暖仿佛没有听明白小杨氏的敷衍,她只是对蕴姐儿要订亲的消息有一瞬间的愣神,但很快又反应过来,问道:“蕴姐儿要订亲了?……可是与王家的三公子?”

陈夫人看着女儿手中的婴儿,小小的身体被裹在厚厚的襁褓里,睁着一双眼睛,一转一转的好奇的往四周看看,在看到陈夫人的脸时,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的原因,原来转动的眼睛停了下来,望着她好奇的吐着泡泡。

但今日林侯夫人心情好,也没计较这些了。又经过今日阜阳侯夫人那一遭,将柳蒹蒹与茵娘两相一对比,只觉得看茵娘哪里都顺眼了不少。又看到自己在这,那原本热闹的气氛荡然无存,一堆丫头全变成低眉顺耳了无生趣的样子,于是大发善心的对着丫头们点了一下头就抬脚走了。走之前看到茵娘穿的有些单薄,竟还说了一句:“天气寒冷,以后出门穿件大麾再出来,免得又病了还要找大夫来。”

靖晖四年,便是在这些事情当中结束,迎来了靖晖五年的新年。

茵娘对着于麽麽又是一番的千恩万谢。

既然要回去,总要跟林侯夫人报备一声。林凤祁以茵娘病弱不宜久站为由,让她直接先上去马车等,自己去了棠荣院跟林侯夫人报备。

茵娘摇了摇头,撒娇道:“不睡了,不睡了,整天都睡睡睡的,我都快变成猪了,你将我拉起来。”

彩朱觉得自己好像浑身都在抖了,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对茵娘说道:“茵、茵小姐,没什么事情,我先,先下去了……”

茵娘并没有回答她后一句,只是非常恰当的以晚辈的身份表达了对大夫人的关心:“那大夫人身体可有好些,可有喝药,我听人说,风湿是最难治的,大夫人要多注意身体才是。等我身体好些了,我去给大夫人请安。”

小皇子不认生,在皇后的怀里好奇的四处张望,然后将目光停在皇后身上,裂开嘴笑着,露出两排粉色的牙床。皇后摸了摸他的脑袋,对白贵嫔道:“是个聪明的孩子,好好教养,教养好了无论是对皇上还是对皇室,都是大功德一件。”

皇后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好似随意般的轻轻挑开了婴儿身上的包被,看到下面确实是没带把的之后,才又将婴儿身上的包被包紧,然后淡淡的道:“将小公主抱给皇上看看,另外奶娘都是已经挑好了的,若小公主饿了,就抱给奶娘喂奶。”

皇帝将燕娘整个人的抱进自己怀里,安抚她道:“是,这是我们的孩儿。”

从康国公手里接过任务后,应氏便开始张罗自家那个庶女的亲事和二房金哥儿的婚事。姜四小姐的亲事是康国公相看打过招呼的,张罗起来非常的顺利。金哥儿的婚事有姜二夫人在,也没她多少事,倒是请教导麽麽费了一番功夫,要请两个既严格又不会刻板得不听雇主家指挥的麽麽,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虽多花了点时间,人还是找来了。

林侯夫人选来选去,总是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袁麽麽跟她说:“不如选鸿胪寺丞何大人家的女儿,刁蛮骄横的另一个意思不就是愚蠢天真。聘个蠢些的总比挑个心眼多的好,再说了,婆媳规矩立在哪里,多□几番她也就规矩了。”

自那日从羊角儿胡同回来之后,茵娘就发现林侯夫人对她冷淡了许多,具体表现之一就是让她重新学习女四书和孝经,还不是跟着府里的小姐一起上,而是单独给她开课,一天早中晚三次背诵,晚上还要听她用不同的角度解释什么是三从四德,折磨得她现在看到这几本书就想吐。

当然,这种事也是见仁见智的事情。大燕对规矩看得没有前朝重,连浸猪笼这种刑罚都让刚打下天下的太祖废除了,若是一对不相关的男女这样深夜出现在大街上,或许大家都会唾弃的说一句“狗男女”“不要脸”,但人家是未婚夫妻,铁板子钉钉以后就是睡同一张榻的了,一个是刚刚拿了军功的少年将军,一个嫡亲姐姐深受帝后宠爱,这种情况下,自有想要交好两家关系的人小小的违背良心赞一句“情深意重”“郎才女貌”。当然,也有人鄙视的跟人道:“果然是乡下来的丫头,这般不守规矩,京城里的规矩都要被他们败坏了。”就是不知道这鄙视里面包含着多少的羡慕或嫉妒。还有更多的人纯粹将这件事当娱乐,我就只听不说,谁都不得罪,还多听了一段有趣的故事。

茵娘眼睛泛出泪光,靠在栗麽麽的胸前,小声啜泣道:“麽麽,我不舒服,我心里不舒服,我以前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我爹是这样,其他男人也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我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可是现在,我不想世子这样,我觉得有针在扎我胸口的那个地方,我觉得好疼好疼。”

林凤祁开心的叫了一声:“茵娘。”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茵娘还没来得及激动,旁边的柳蒹蒹先激动起来了,望着面前的两年多不见的少年,双目含泪,欲语还休的叫了一句:“凤祁哥哥!”

蕴姐儿虽调皮但也还是知道规矩的,对着林侯夫人、桑氏和应氏一一行过礼了才走到应氏身边,抱着应氏的手撒娇道:“伯母,我也许久没见过你啦,大嫂生了小侄子,你也不常来看看。”

“人家好好儿的,干嘛骂人家?”规矩没错,表现得对她也恭敬,基本上挑不出大错来,今天若骂了她,明天估计全侯府的丫鬟婆子都背地里骂她狠毒了。还没过门呢,就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

林凤祁挥挥手,道:“回吧,回吧。”

茵娘不想跟他讨论她绣花绣不好的问题,转了话题问他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听说那一日将军进城之时,京城的街道站满了欢呼的百姓,其中不少闺中待嫁的少女。苏大将军因为胡子都已经一把早已过了能让少女梦幻的年纪,于是少女们的目光纷纷转向刚刚立功的年轻校尉,香巾手帕荷包之类的满天飞到这位年轻校尉的身上,端的是一群少女眼冒红心的场景。

皇后见皇帝从进来凤仪宫便就是心情愉悦的,不由的问道:“皇上今日可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秦康嫔又看到彩陶旁边的陈夫人和茵娘、萍娘,想到皇后今日召见了燕娘的家人,便知道这便是自己死对头的亲娘和妹妹了。想着自己进宫快三年了,也没有机会见过家人,陈嫔不过进宫一年而已,却有这样的恩宠,心情更加郁闷。

皇后看看茵娘,脸上果然有些红了,仍带着婴儿肥的一张脸,红红的,印得人反而更加出彩照人。皇后呵呵的笑着,心情愉悦:“知道你疼妹妹,罢了,你也许久没和你母亲妹妹见面了,领了她们去你的偏殿,你们自己说悄悄话去。”

小杨氏还想继续跟陈夫人说些什么,这个时候皇后宫里的内侍出来对林侯夫人和陈夫人等人道:“永宁侯夫人,皇后娘娘想见见陈夫人和两位小姐,请您领了陈夫人和两位小姐道凤仪宫觐见。”

想着茵娘这个准大儿媳,林侯夫人突然想起自己在外建功立业的大儿子来,心里不由叹道:“也不知道凤祁这孩子在福州怎么样了,他在福建跟着苏大将军一起抗倭,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这孩子上次明明回了京城的,却偏偏学起了禹父过门而不入,向皇上禀报了战事就又回去了,若不是林总管说起来,我都不知道。”

康国公世子一跨进正房的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恶毒嫡母强逼庶女嫁给傻子的戏码,怒气腾腾的进了门,指着应氏怒道:“你这个不贤不慈的妇人,你竟敢逼我女儿嫁给一个傻子!”说完就低下头扶起了自己的庶女,一边扶还一边说:“秀姐儿,你放心,爹爹会为你做主的。”

应氏捏捏女儿的手,宠溺道:“你啊!”

靖晖帝走到一盆放置在黄杨木几架上的盆景前,用手摸了摸盆景中苍松的叶子,仿似打趣的语气道:“这康国公圆滑多谋,最重嫡庶,一生仅有两个嫡子,连个庶子都没有,倒没想到养出康国公世子这么一个嫡庶不分的儿子。”

青竹出去后,接着就领着一位上身穿了桃色上袄,下身一件海棠花纹底澜马面裙的美貌宫妃进来,那宫妃的肚子凸起,明显看到是怀孕并已经显怀,旁边一位着宫女服饰的宫女扶着她。这二人正是燕娘与燕娘的丫头彩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