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位总柜爷此来,却正是向另一位地位比他更崇高、能量比他更大的高层人物拜山头的。此时他就正给蕙娘行礼呢,“草民见过少夫人!”

到底年轻心热,就像是文娘一样,给她一点热乎劲儿,面上还强做不在意呢,身子却已经偎过来了,倒真是怪可爱的……

“听说,”石英多少有点尴尬,“就是因为和我们立雪院的人多搭了几句话,您也知道,福寿嫂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没准听绿松说了几句,这就——”

“谁为他哭。”蕙娘也回过神来,修正了一下。“谁要哭了,我是——太阳烈,晒的。”

蕙娘随手将权季青给的芙蓉放到石英手里出来半日也该回去了

权夫人倾向自己,真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一笔是名正言顺架空大少夫人,又送票号股份——虽说这也是为她和其余几个股东较劲撑腰,但一拍两响,家下人自然会有另一番解读。轻轻松松这两招,二房在府里,就不像是从前那样游离了。绿松话里话外,也带出了这么一个意思:虽说她没有任何职司,但如今在府里,要比一般的管事婆子都更有脸面。

忽然间她有点想念绿松了:这丫头孔雀和甘草的婚事眼看都有眉有眼了她还在国公府里消磨时光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大少夫人是六月里有的身孕现在也才刚刚坐稳小巫山早一点五月有了好消息卧云院里两个孕妇正是娇贵的时候现在忽然爆出来二房也有了身孕以大少夫人的性子不感觉到压力几乎是不可能……母子两个没有明说但彼此也都是心知肚明权夫人比较慎重我看还是别让季青他们过去了一去就是客焦氏又要耗费心神了

权仲白摇了摇头,“这件事,我说了你们不听,你们说了我也听不进去,还是别谈的好。就是兄弟们,心里也不是没有意见的――四弟提了几次,想带雨娘到香山散散心,您也让她过香山住一段日子,出嫁前,快活几天算几天吧。”

焦清蕙唔了一声,她的眉眼,这才活动起来,见雄黄有失落之意,她先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么大的盘子,你要接过来,还得再多磨砺磨砺……这一次,你干得顶好,连山西那边都送信来夸你——也累着了,回家休息几天,再过来我这里当差吧。”

“人心真有意思,”她喃喃自语,“离奇的事,有的是呢。”

“他的身份,我配不上。”绿松摇了摇头,她不肯再提焦勋了,而是问蕙娘。“您把我喊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蕙娘一点头,就不再说这事了,石英也不敢再提。当晚,权仲白没回香山,第二天一大早,蕙娘打拳回来,就看到石英领着几个小丫头,在收拾堂屋里的陈设。

唉,权仲白要是难看一点,那就好了。她禁不住胡思乱想,一时又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真要和个莽张飞同床共枕,她也受不住的,可权仲白如此风度翩翩,望之似神仙中人,她又也不大满意,真要说哪里不满意,又确实有点说不出来。

她难免有点脸红,“至于要尺寸干嘛……不告诉你!”

她竟显得如此从容、亲切而善于妥协,这同权仲白认识里的焦清蕙简直是判若两人。他有点噎着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让步,让什么步,你心里想好了吗?”

文娘顿时沉下脸来,她要走,又舍不得姐姐,脚尖跐着地,“这么久没见面了,你就一句软话都不会说……”

得了蕙娘的溢美,王辰依然面不改色——他肯定是知道蕙娘身份的,这么明显,就是在相看孙女婿,得了这个重量级大姑子的认可,他却依然能将喜悦深藏……

还真说了好些蕙娘的故事给权仲白听,又将蕙娘的性子掰开来给权仲白讲,“傲着呢!你要不如她,她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从此就把你当败将看了。∵∴待你好是好的,可这好,好得让人心里憋气——瞧你这副样子,想来是尝过了这好的厉害了吧?人又实在是真聪明,从小学什么都有劲,都一点就透,本事也齐全。除了不是个男身,性子又过分冷硬,再没什么能挑的了。你别顺着她的毛摸,她不吃这一套,你就得和她斗,要不然,将来你还是得被她耍得团团乱转,有些事,不知不觉就由不得你了……”

妯娌两个你进我退,彼此拼杀一招,简直是吃茶配点心一样轻松。大少夫人也不恋战,她欣然道,“好,那就麻烦弟妹传话了。”

“我和你说的不是这个。”权仲白一点都没有被她的言语激怒,他稳稳当当,自顾自地往下说他自己的。∵∴“和你透露几句消息,那是信你。我和家里的分歧,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她盯了蕙娘一眼又笑道对了还没问你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思路按理来说,也没有什么大错,要知道权家现在没有谁掌握实权,要维系往日的荣光,肯定得有风使尽舵,能往宫里打一点伏笔,就打一点伏笔。蕙娘不明白的却不是这点,“这遴选名门之后充实后宫,也是我们大秦的惯例,爹的主意我看就很好。我就明白,他不送雨娘进宫,反而要从老家送人过来,把雨娘嫁回去,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白白还耽误了雨娘……”

可这冲粹园就不一样了,第一个园子大了,洒扫庭除,专管着维护园中各处景致、建筑的人就要有上十个,这还都是把人用得十分尽了,才能勉强足够使用。其次是病区那边,每天安排病人、做些护理工作的下人,按权仲白的说法,‘聘来就专是做这个的’,泰半都是各大药铺、医堂的学徒,工钱开得还厚,还有每年不定时采购的各种药材,稀奇古怪林林总总,有的极为昂贵,权仲白也是照买不误……光是这个园子,一年下来,恐怕要有两三万银子的开销。

此时桂皮已经过来,点了艾条开始缠针,权仲白让他们去忙,自己站起来左右一看,见屋内陈设俨然,四处挑着大幅绣件,看来竟是个正经的绣屋,他便问封锦,“按说你这身份地位,她也无须再这样辛苦劳作――”

瑞雨面上一红,狠狠地道,“三哥尽会说瞎话!”

“我是女儿身呀,姑爷,”蕙娘要堵他,哪里没有理由。“我但凡是个男人,早都闹得天翻地覆了,您要是不欢喜做男人,我同你换!”

这等于是把宜春票号的事务,交到焦梅手上。他脸上顿时掠过了一层兴奋的光彩,给蕙娘跪下了,“必定不让主子失望!”

见张奶公一边应是带她往甲一号的方向走蕙娘眉头稍微一皱这就要回去了可东北面还没有全走完吧

“那可就多了,”蕙娘处处堵他,堵得自己心情大好,越说越高兴,她托着腮,捉狭地冲权仲白飞了一眼,拉长了声音。∵∴“可——我不高兴告诉你!”

见蕙娘沉思不语,桂皮很有含义地看了她一眼,他献殷勤,“可要是少夫人想看,那自然是另当别论的。”

国公府占地大,人口又不算太多,比起动辄七八十口人的公侯府邸来说,权家主子满打满算也就是十口多一点儿,又都各有各忙,虽说下人如云,但平时园中静谧无人,哪个丫鬟闲来无事,也不会随意出门走动。蕙娘和绿松绕了假山一周,就在端午那天开席的石舫里坐了,绿松给蕙娘将四面窗户打开,虽是酷暑,可凉风徐徐,透着那么的明亮敞净,蕙娘手里拿了一片荷叶,慢慢地撕着往栏杆下丢,引得游鱼上来接喋,绿松见了,也不禁微微一笑,“您最近,心绪倒是越来越轻松了。”

“往年都是林氏执壶,我捧杯子,今年多了一个捧杯的,怎么都要敬您一杯。”权夫人很坚持,太夫人也只好吃了一杯酒,权夫人就命正好也进来敬酒的权季青,“代我给两位婶子、姐姐妹妹们都敬一杯。”

这句话说出来,蕙娘眸子不禁微微一眯。连权夫人都有些诧异,倒是权瑞雨毫无机心,欢呼道,“呀!那感情好!我也正想说呢,嫂子,你这藕怎么做的,真是又轻又嫩又甜又香,我吃着说不出的好……最难得是没浇汁都那么好吃!比起来,从前吃的,都嫌腻了!”

她难得这样长篇大套、心平气和地对权仲白说话,话中也没有埋伏笔,没有‘意在言外’。权仲白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他沉吟了片刻,便道,“三品诰命,我可以为你辞了。我身上也不是没有带过散勋衔,但有了官衔,就有好多俗事要办。到底终究都是给辞了,你带了诰命,逢年过节必须进宫,这一点,不大好。”

正跟这折腾呢,那边有人来送东西了。∵∴是立雪院里新来的陪嫁大丫鬟,穿得倒挺朴素的,一开口态度也很和气。“我们少夫人打发我送个荷包给姑娘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夫人身边专给她裁衣裳的玛瑙得了闲无事做的,听说您最近正学乱针绣,也许能用得上……”

可要说桂皮对两夫妻在后院不出声的战争一无所知,那也有几分小瞧他了……这小子,古灵精怪的,虽然好用,可也特别喜欢给他添乱。

蕙娘看权仲白一眼见权仲白似乎并不在意便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他不喜欢别人和他弯弯绕,平常说起病情来,真是用语大胆,一点都不看场合。但一旦牵扯到宫中,权神医说出来的话,真好似醉橄榄,只一颗就足够品味许久了的。孙夫人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望了权仲白一眼,忽然就提起裙子——多么尊贵的身份,一下居然就给权仲白跪下了。“神医大恩大德,我孙氏一门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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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家里有喜事,哪里都离不开人的。”大少夫人说。“我刚打发她先过去了,我们也该早点过去,免得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自雨堂的一张椅子,自然都是有来头的,不说用料名贵,就只说那弧形长搁脚,就要比一般躺椅更舒服得多,文娘每次过来,都喜欢在上头猫着,这会她不想上床,自然而然,就惦记起了自己的爱椅。她也顾不得权仲白了,自己先瘫到炕上去,几个丫鬟顿时围过来了,又是换衣服,又是重匀脂粉,石英端了一个五彩小盖碗,“快先填填肚子。∵∴”

大秦疆域广袤,各地风俗繁杂,礼仪也往往有所不同。蕙娘并不大清楚外地人是怎么操办这个问题的。不过在京城,高门风尚看内宫,自从百年前孝安继皇后在元皇后灵前行妃礼后,一百多年来,不成文的规矩,续弦在元配跟前,一般都行妾礼。

铮地一声,就像是有什么断了线,抽得权仲白脑中一片凌乱狼藉,他虽是性情中人,但这辈子对外人却还从未动过火气,越是不喜欢、瞧不上的,他对其也就越气、越疏远……焦清蕙能以她如此霸道专断的做派将他逼到这一步,也很可以自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