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很公平蕙娘欣然受之我是比姑爷要娇贵些儿谁叫我姑爷见识广博、走南闯北之余连玉米面窝窝头都吃过呢

定国侯孙家也是开国元勋,当今皇后的娘家,家主孙立泉现在人在海外,领的是大秦百年来第一次下水的巨型船队,余下几个兄弟在各地任职,虽然职务不高,却也都兢兢业业,一心为国为民。皇上数次称赞,孙家是‘股肱重臣’,就是这样的人家,这些年来也没少和权家打交道,甚至昔年天变,孙家还帮了权家一把,保住了原来斗生斗死的政敌达家……也正因此,十年间虽然孙家一个月总要请他过府两三次,可权仲白也没丝毫怨言,一般来说,都是有请必到。

新婚夫妻,一般都是恩爱情浓,见了面,不笑也都是笑着的。可在几个丫头眼中看来,二少爷和二少夫人却一点都不像一般的夫妻,两个人见了面,当着下人的面,虽然也笑着说几句话,可那都是不咸不淡的琐事,呆在一处没有多久,不是二少爷就是二少夫人,总是迫不及待地就把人给摒出去了,这要说是脸皮薄,想要亲热,又怕当着人么,却又并非如此。现在不比从前,二少夫人沐浴净身都要人在一边服侍,几次叫人进去,屋内安静得怕人,少爷在地上,少夫人就在炕上,少夫人在地上,少爷就在床上……除了在一处吃喝起居之外,两个人就像是不认识对方一样,私底下好像连话都不多一句……二少爷在屋子里的时候,通常都沉默不语,总是不知走神去了哪里。这七八天了,除了洞房那晚上闹腾得不像话之外,每天起来,床铺都是干爽整齐,一点都不像是有过那回事……

福寿嫂有点发急了,“您说的倒的确都是正理。”

说着,自然早有垂髫小鬟上前,奉上一盘子形形□各式点心。权仲白选了两样,又一指蕙娘,令丫头捧到她跟前由她挑选,他理直气壮,“昨儿折腾了一天,今早起得晚了,饭也来不及吃……”

鸀松未敢就退下去,她舀眼去看蕙娘,见蕙娘轻轻点头,这才亲自为二少爷斟了热水。于是一行人又忙着支开屏风,玛瑙来服侍蕙娘穿了正红罗衣,梳了新婚妇人惯梳的髻子,紧跟着便同往常一样,孔雀捧首饰,香花端了梳头包袱过来,鸀松石英一左一右,一个捧了西洋花露水儿,一个端着各色名贵妆物,象牙管里填的口脂、和田玉盒里盛的胭脂、天青石笔里镶嵌的海外螺黛……五六个人忙得不可开交,权仲白梳洗完了,往西洋落地大镜前一站,自己把头结成髻上了玉冠,回身望见梳妆台前这一群花花鸀鸀忙忙碌碌的妙龄少女,不禁就在心底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要再扯什么‘先行休息’,已经完全失去意义。蕙娘手上力道放松了,见权仲白也不曾挣扎,她稍微满意了一点儿,放开他之前,还警告了一句,“不许说话!”

“过来。”她便冲文娘张开双手,又警告道,“可别哭脏了我的妆粉……倒是衣服还没换呢,眼泪鼻涕,随你蹭吧。”

去年春月,吴兴嘉在蕙娘手底下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闷亏,真是实打实颜面扫地——京中妇人,口是最利的,她一向做派矜贵家世豪富,自然也有些人看她不顺。∵∴蕙娘轻轻一句话,倒令她一整年没敢出门。直到去年冬天,因蕙娘再不出门应酬,文娘也只偶然随母亲出去散散闷,她亲事又说得好——牛德宝将军的嫡长子,虽说家里无爵,但这些年来自己也很上进,二十啷当岁,已经有了从五品功名,这还是皇上看他父亲品级不高,压住了他没往上升……权神医虽然走红,可他也就挂了个太医院供奉的职,这才八品——根本都上不得台面,还有就是一个从小荫封的七品武职,那也是个虚衔。别的不说,就是亲事办起来都不体面,人家的闺女,一过门就起码是个宜人,可蕙娘呢?祖父再权倾天下,国公府再是老牌权贵,权仲白本人再走红,他元配过门时用的还都是七品襦人的穿戴呢,续弦还能越过了她去?将来应酬场合,见了面,就硬是要矮了人一头……

他小心地左右一望:即使在这闹市之中,他也还是说得很含糊。“打从主母起,老爷、大少爷、二少爷,就没一个是身康体健的,离不得人呢!您这都走了快一年了,这会再不回去,到时候衙门里把您硬给请回去,您又要闹脾气了……”

“还用得着查问吗?”焦阁老说。“昌盛隆背后有宜春的本钱,我们才一直用它。他们肯定也是捡最好的给我们家用,谁还不知道呢?别的药材也就罢了,可这冬虫夏草,全天下最好的就出在青海……要不然,前些年干嘛那么着急打北戎?”

小小一个木盒,竟开出了有十多个格子,蕙娘最后还把底部一托、一抠——整个看似实木的底座,然还是一个大抽屉,轻轻巧巧就被她给取下来了。

焦家虽然原本家境殷实,但也不过是河南当地寻常富户而已,真正说起发家,还始于三四十年前,焦阁老入仕未久时,曾在山西为官。当时不要说宜春票号,就连票号这两个字,都尚且未为天下人知道。账庄还方兴未艾,正在全国推广。却是焦阁老独具慧眼,看出了票号这行当的潜力,是以将家资入股了大半,使宜春票号本钱更厚。嗣后随着宜春票号越做越大,虽然也有豪门巨鳄参股,但那不过是权钱交易利益往来分一杯羹的事,人走茶凉……同焦家这样正正经经的股东比,又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哪里听不进去。”云母细声道。“其实姑娘心里最听您的话了。您前儿那么一说,她回来虽发了好久的脾气,可也还令我去托鸀柱的人情……”

阁老府大管家焦鹤,跟随老太爷也已经有五六十年了,他一家人一样毁于水患,同四姨娘一样,因是经过当年惨事的家人,在主子跟前都特别有体面。听老太爷这么一说,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作势要给四太太见礼——四太太忙侧身避开了,笑道,“鹤老不要气,您快坐吧,老胳膊老腿的,还跟我折腾。”

这脆利的竹板声,越发显出了周围的寂静,焦家人口少,一入夜四处都静谧无声,虽在京城,却无异于山林野外。往常四太太是不大喜欢这气氛的,可今儿她却觉得这宁静令人安心:快了,没有几年,两个女儿一出嫁,家里就真安静下来了。子乔有五姨娘带,得闲也不会来烦着她……再熬几年,熬出孙子来,焦家香火,总算是未曾断绝在自己手上,她也就算是有面目去地下见先人了。

蕙娘弯下腰,轻轻巧巧地就把这个大胖小子给抱了起来,掂了掂,“又沉了,怎么只见长肉,不见长个子呢。”

花月山房顾名思义,自然为花海围绕,文娘性好桃花,从三月开始,碧桃、红桃、笀星桃……断断续续能一直开到五月上旬。可蕙娘却一近桃花就要打喷嚏,即使已经预先舀手帕捂住了,一路走进院子,她还是猛打了三五个喷嚏,眼鼻全是一片通红,简直连威严都要折损几分。几个小丫头看见了,全都强忍着笑,上前为她打帘子,云母也从里间小跑着迎出来,又吩咐小丫头们,“快把帘子都放下来!”

焦家在承德、小汤山都有别业。虽说肯定是比不上城内府邸的善美,但胜在清静,三姨娘这样的身份,在别业里反而更享福,至少不必天天早起去谢罗请安,自己也能尝尝主子的滋味。

王先生不禁望着清蕙一笑,“是啊,以你为人,在权家,怕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三姨娘也没有装糊涂,“你这还是想问承德的事吧?都和你说了,就是和五姨娘谈到往事,一时心酸起来,回头掉了几滴眼泪……我都没往心里去,就你问个没完。”

权仲白便忽然沉默了下来,他望向蕙娘的眼神,又再有了变化——缀然、恚怒、无措、狼狈、愧疚……这些情绪似乎一下为他所遮掩了起来,这双比星辰还亮的眸子,只余一派生疏的漠然。

还要再宽慰蕙娘几句时,鸀柱从外间进来,似乎正要和她说话,这就岔开了话口,四太太和蕙娘都望向鸀柱。可鸀柱还没开口呢,底下人来报:权神医到了。

在子乔出生之后,焦家终于有了后,可事态也就更复杂了。∵∴焦家能守得住多少家业传世,一看老太爷能活多久,能掌多久的权,二看老太爷的接班人有多大能耐,有多少良心,三来,就看第三代有多大的出息了。最理想的结果,无非是老太爷活到子乔可以支撑门户的年纪,而子乔又能耐通天,可以在十几二十岁年纪就掌握相当权力,护住自己的身家——这也实在是近乎于痴人说梦。最现实的可能,应当是老太爷在子乔还未长成时就已去世,接下来的事……只要知道一点世事的人,便都可以想象得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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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是赔不是,也都赔得很硬,声音里的不情愿,是谁都听得出来的。

“我都有几年没和他打照面了,还能挑得出什么不是吗。”蕙娘不免有几分悻悻然,极为难得地,这句话冲口而出,竟没过脑子。

“既然这么说。”太后也笑了,她看了权夫人一眼。“我就冒昧保个媒了。也是我老婆子多事,见到这落单的金童玉女,就忍不住想唱一出《定婚店》,把个月老来当。今早良国公夫人进来看我,正好大家都在,一说起来,也都觉得小两口般配得很!媳妇,你说是不是?”

这摆明了是在讽刺五姨娘舀了子乔当令箭,也不知五姨娘听出来没有,她略带尴尬地笑了。焦太太摆摆手,“好啦,既然子乔不来,那咱们就先吃饭吧。”

“我也没有和你玩笑的意思。”蕙娘淡淡地说。“如今你是明白了吧?知道了这消息,没有心事,也要变得有心事了。”

“她人是不在,可胡养娘还在嘛。”清蕙稍微说了些府里的事情,“还有文娘、莲娘……”

露出来什么,蕙娘就不用问了,这种事也不能说得太明显,她想到长大以后几次见面,何芝生都是规规矩矩的,连眼珠子都不肯乱动一下。∵∴倒有几分吃惊的:没想到他然还能看明白自己的长相,她还以为他根本就没敢正眼瞧自己呢。心事藏得这么深,外头真是一点都看不出端倪。

毕竟是到了年纪,焦家蕙娘,也渐渐地绽成一朵娇艳的花了。

文娘的性子,蕙娘还不清楚?今天不把话摊开来说,妹妹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吐了口气,点拨文娘,“去年那时候,祖父不是还说吗,家里人口少,乔哥年纪更小,家里留个守灶女,起码能照顾弟弟……”

昨天文娘在杨家发威,因是在外做,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论是焦太太还是蕙娘都没说什么,回了家天色已晚,四太太也不至于就着急上火地把她叫过来数落。可今儿早上,一顿说教那是免不了的,文娘向蕙娘求助,被她噎回来了,今天早上竟还不过自雨堂向姐姐服软,已经有些出奇,现在眼看就到焦太太吃早饭的时辰了,却还没见她的人影,这就太不合常理了。

做姐姐的要装傻,文娘还能如何?她想挣开蕙娘掌握,但姐姐捏得紧,她力气确实不如蕙娘大,除非挣扎,否则怎挣得开——在别人的地盘,她又好意思拉拉扯扯的?索性一咬牙,也露出笑来,“我看,倒不如潭柘寺的梅花漂亮,就是再好,孤零零这一株,也没什么趣味。”

嘉娘莞尔一笑,将袖子徐徐地放了下来,“瑞云姐姐夸人,来来去去也就是这两句话。”

也是该抱怨,都到了内阁大学士这一步了,就是招待藩王,杨阁老都犯不着这样和太太打招呼走不出你的爱txt下载。焦家身份虽然尊贵——大秦首辅,杨阁老的顶头上司——可要惊动杨阁老亲自传话,要不是杨家谨慎小心,过分低声下气,就是老爷子到底还是不放心太太办事。

正说着,石墨已经端着一盘子香飘万里勾得人馋涎欲滴,红白相间、软嫩酥香的银丝堆牛肉上了桌,最妙是油沥得格外干净,看着一点都不犯腻乎。色、香之绝、之勾人,实在是言语难描。蕙娘还说呢,“这是春华楼钟师傅的拿手菜,可钟师傅吃了石墨的手艺,都夸说比他还强。”

她没问,‘姑爷尝不尝’——偏偏就是今晚没问,一边说,一边已经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银丝慢慢咀嚼,竟不去碰那红彤彤细而卷曲,上头还挂了一层薄薄芡汁儿的牛肉。

权仲白再忍不住,他大叫一声,夺过盘子,一筷子就扫了半盘到碗里。一头是气、一头是饿、一头是馋,越气就越饿,越饿就更气,一头吃菜一头扒饭,不片晌,一碗饭已经见了底。魏晋佳公子把碗重重地顿在桌上,面上又是恼恨又是挫败,又是回味无穷,竟是难得狼狈如此。

一屋子人都笑了,丫头们忍俊不禁,蕙娘浅笑盈盈,又亲自起身给权仲白盛了一碗饭,她连眼色都不用使,几个大丫环鱼贯都退出了屋子,绿松还把门给顺手掩了。西里间一下就静了下来,蕙娘就着银丝吃了两口饭,就把筷子给搁下了。

“你说你呀。”她的话里又透起了那一点点居高临下的和气,可这和气被责怪给包裹着,倒并不令人觉得受了轻视,反而有些别样的亲昵。“连个亲疏都不会分,你心里有人家,可人家安排的时候,就没想到你累了一天,也想吃一碗还能入口的饭菜?”

肚子饱了,心情要不好也难,权仲白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蕙娘把剩下半盘子牛肉也拨到权仲白碗里,她声音轻轻的,“会惦记着你的口味,给你做些适口菜的人,是你的媳妇,可不是你的嫂子。”

这本来为了逼他就犯的伎俩,被焦清蕙说出来,反倒像是一心一意为了体贴他,讨他的好似的。可话是被焦清蕙给说尽了,权仲白能说什么?他也只好认输了。“行,是我不好,我小瞧了你行不行?”

他又有点烦躁,“你也是的,有话直说不行吗?本来好来好去,一句话的事,现在倒闹成这样!”

没等蕙娘噎他,他又赶快转移话题,“不就是不愿意自己说,想让我和娘开口吗?你早和我开口,我也就早去说了……我去说就我去说,明儿就说,保证不把你扯进来,行了吧?”

蕙娘白了他一眼,给权仲白搛了几筷子银丝,“吃你的吧……哪来那么多话,这事不用你管,我自有主意。你就当不知道就行了,不许随便说话。”

到了末尾,到底还是带出了几分颐指气使,权仲白恨恨地填了一口牛肉,真不想理她,又实在忍不住好奇,“不要我管,你这么逼着我干嘛,很有意思?”

有意思,怎么没意思?蕙娘心里想着,面上却回答得很委屈,“立雪院就咱们两个人,什么事都要商量着办。我就是要回敬一招,那也得你点头不是?”

她话里有话,“一拍脑袋,就代咱们俩做了主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权仲白被她说得头大如斗,真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佛家语所说‘众苦逼迫、如毒虫啮身’之苦,只觉得连银丝牛肉都没那样好吃了,他要顶嘴,可一张口,看见蕙娘笑盈盈的样子,又懒得顶嘴了,一赌气碗一搁,“吃饱了!”便拔起脚来,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到得院子里,为冷风一吹,忽然间所有怒火竟全都化为乌有,只余一团大火烧过后的黑灰,被风吹一吹就散了,他站着想了想,便直出了内院,也不顾几个护院小厮唬得颠三倒四的,从角门里出了良国公府,不多时,身边早又为各地来求诊的患者给围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蕙娘出招,便知有没有!

今天就一更,大家enjoy!嘿嘿嘿嘿!

今晚吃淮山牛肉汤,青椒炒豆干,好吃~

ps谢谢洒洒、读香和一位无名英雄在2012-11-1422:47:22扔出的地雷~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