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的小气她们也只能背后嚼一回舌头根,买进来一块肉,要做三个菜,先把肉放水里焯过,这水加了瓜菜进去就是个荤汤,再切了段烧了坛子肉,剩下点的汤汁肉碎,用来煨千张百叶,若还有剩便给她们当面的浇头。

“咚,咚,咚”三声一响,那边安哥儿就开了门,搓了手嗞着牙:“宁丫头在屋里呢,她不肯出来应门。”天阴阴眼看又是一场雪,宁姐儿怕冷,正团着身子挨在炕上,推了哥哥出去应门,看见蓉姐进来直冲她招手。

丽娘叫身边的丫头又给掐下一朵来,还专往郑氏屋前去,捡了一朵顶大的给了蓉姐儿,擦干净手给她糖吃。

孙兰娘日织夜络,五匹锦缎织得光彩润泽,连陈阿婆家这样的老看蚕都说她看蚕有一手,还问她明年愿不愿去乡下帮手,孙兰娘自家不去,给姐姐捎了信,陈阿婆又多出了价钱来收她的锦缎。

蓉姐儿抱了咪咪用力点头,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衣裳,宁姐儿那套簇新鹅黄琐边绣花的裙子她就觉得顶好,这织金织银的往前一摆,她怯生生瞧了半日,小手就是不敢摸上去。

她这一下,把朱氏那点疼出来的眼泪又给憋了回去,刚捏过的那把肉一碰就疼,朱氏干脆收了泪,挨坐在秀娘身边,作势要搂她:“我苦命的儿啊……”

因有这场官司在,秀娘推了不要,丽娘便白了她一眼:“不要白不要,作甚不要,拿回去又要吃几句酸话儿,给了你就拿着!”说着低了声儿:“到底怎么个说辞,我可听说了,外头传着你要再嫁呢。”

陈仁义拍了银子在桌上:“兄弟,这便是你的本钱,进些此间的货,跟我回四川去贩。那儿哥哥我地头熟,带你上一注财,只当是还了你的。”

两个顺着树荫遮住的地方躲到灌木丛里,盖了树枝在身上,陈客商粗喘着拍王四郎的肩:“兄弟,我虚长你几岁,你就叫我一声大哥,咱只要出得去,我绝不亏待了你。”

一家子一直闹到夜里,陈阿婆回来的时候宁姐儿抱了肚皮小跑过去:“阿婆,我饿!”她噘了嘴儿伸手要抱,陈阿婆见屋里灯也没点,进去一看潘氏正陪了秀娘抹泪。

苏氏双手合什,口里念了一声佛,那雇来帮厨的妇人赶紧阖了眼儿,这真是作死呢,菩萨的眼儿盯着,哪能错一分,也不晓得这付心肠往后拿个多大的油锅来配。

王家乱成一团,梅姐儿见色不对早早上了楼,把潘氏留下的食盒也一并拎了上去,屋子外头闹得厉害,她开了盒子往嘴里塞点心,在沈家她挂着心,哪里能吃得下,一盒子的蜜豆团子都叫她吃了,靠了床沿躺下,怔怔出着神,这一回她们总不敢再欺负她了。

沈大郎跟孙兰娘两个只好轮换着回去,一个带妍姐儿一天,可除了带孩子,一着家潘氏就要她烧灶头做饭,好好的人儿熬蚕下来比别人还多瘦一圈,两边都遭罪,这才想着要秀娘帮忙带孩子。

王四郎请他坐下同吃,一间客舱里的人全出去了,正好占了两把椅子对坐斟酒,一包猪耳朵,四川客商一个人全吃了,摸了肚皮直咂嘴儿:“你浑家好手艺,我那婆娘原也做得好,我常不在家,病没了三四年才知道,倒是好久不曾尝过这滋味了。”

外头山高水长,他这么一出去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别说三两,就是十两也不够母女两个过活的。总得寻个营生有点进项才能过得下去,沈氏思来想去,把梅姐儿叫到跟前:“原爹说要接你过去,我见你不愿意便罢了,可如今家里这般模样,你过去,便少一个人开销。”

陈阿婆初不肯收,推辞了一番,知道秀娘是想长久做这个生意的,应下来,比别的店饶上一厘二分,别家一碟子抽一文,到她这儿两碟子抽一文,炸猫鱼跟团子另算。

潘氏斜了眼儿不愿同她说话,扯扯嘴巴拉出个笑来:“这话该我说才是,亲家母贵脚踏了贱地,怪不得一早起来喜鹊就立在枝头吱喳叫呢。”

那群混帐没王法的东西正关在王四郎对门,陈大耳朵大名叫作陈大义,因生了一对招风耳才唤作陈大耳,平日里喝酒吃肉一处作耍,到了这时候却万事无用,他还哼哼着:“弟妹,弟妹,劳你多步去我家里,请我娘子来一回。”

桂娘赶紧把眼泪抹了,抱起萝姐儿到西间,把她放到床上:“娘是高兴的,你爹要升官了。”

有总比没有强,如今也不是挑捡的时候,秀娘腆脸开了口,伸手接过来,谢了一回又一回,槿娘虽则脸色难看,到底是摸了口袋的。

既不心虚也不气儿短,两个差衙把屋里来回打量个遍,放下碗出门去,还好声好气的说一声:“嫂子留步。”

她皱着眉头侧身唤道:“宝妞的娘,锅上的水冷了,赶紧去添些柴。”

那话说的就跟王四郎明儿就要上刑场似的,沈大郎忍耐不住回了一句,潘氏不依不饶,孙兰娘抱了女儿躲在屋里当听不见,还是沈老爹了话,叫儿子隔一日再去看看。

“你教她这些作甚,四郎家的日子好容易好了,咱们是出嫁女还跟着搅和什么,阿弥陀佛,这菩萨可都是能看得见的。”桂娘双手合什祷告一声。

因着双荷花桥塌,县里这个年算是没过好,这回十五的花灯就格外用心,双荷花池子两边都搭起了山棚,上头扎着彩纸跟绢扎出来的荷花,下面衬着一圆圆的绿叶,点上灯还以为是在盛夏。

徐屠户要赶早市,早早就出了门,徐家娘子此时才刚起来,沈氏立在门口倒有些不好意思:“我来早了。”

王四郎自小游荡,别的子弟读书写字了,他还在大街上走东串西,又有一把子好力气,跟几个一样混赖的人混在一处,人憎狗厌,这些年成家生子也没断了来往,还拜了把兄弟,有事无事都要聚一聚。

纪二郎身后跟着的捕快先一步往河边去,纪二郎听见这话眉头一皱:“你怎么的叫她俩去,你姐姐跟孩子都叫我锁屋里头,不许出大门边。”他说完了啧一声:“这一路都没瞧见,你等着,我叫人好好寻寻。”

巡军铺屋的差,不过是个过手,等他好了,定要带着全家人往江州城里去,争一口气给死去的亲娘看看。

小姑娘还没过十岁,自姐姐们都嫁了,就跟着哥哥深一脚浅一脚的过着,逢年过节连件新衣一双新鞋都没有,这个才见面的嫂嫂给纳了双鞋,从此就代了母职,天天嫂嫂叫个不住。

这倒不是假话,王四郎不服管,沈氏又不是个掐尖的,梅姐儿更不晓事,屋里的事沈氏说了算,屋外头就是王四郎兜应,就是沈氏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忙些什么。

沈氏知道亲娘的毛病,雁过拔毛,糖粉粘个身还要蹭掉一层去,赶紧把手捂住了:“明儿几个姑子要来的,等些时日才孝敬您。”

徐娘子摆了手:“茶到不必,不是咱们不报信来,往沈家去了,一个人也无,问娃娃,她又说不出个甚来,只是哭,想是吓着了。”

这句是她胡扯的,蓉姐儿把一路见着的事儿都给徐娘子说了,连玩迷藏,看狗儿打架的事都说了,独独没有哭,她一点儿都不怕,连徐屠户家来都说她是个傻大胆。

王老爷拿了礼要谢徐娘子,她十分不肯受,摆了手就要家去:“蓉姐儿还睡着呢,我赶紧家去瞧瞧她。”一句话说得王老爷满心愧疚,徐家不过是邻居,瞧见了还好好的待她,自家这一门子里还都是沾了亲的,却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要说朱氏苏氏有心把蓉姐儿放出门去,她俩个还没这样的胆子,可疏忽大意不放在心上却是有的,说到底不是自家亲骨肉,换作是宝妞,往门边站得一站,苏氏便要心焦了。

王老爷独坐在书房里头一不,朱氏苏氏两个却松一口气,只要人没丢,便不是大事。吩咐在堂前摆饭,桃姐儿早就饿了,一家子到现在连晌午饭都没用过。桃姐儿偏还叫,挑捡这个那个不如意,不是菜咸了便是汤淡了。

朱氏难得骂了桃姐儿,她正啃着鸡骨头,一块鸡脖子卡在喉咙口,朱氏一下慌了手脚,又是拍背又是倒醋,桃姐儿又哭,王老爷一巴掌拍在她后背,她这才“卡”的一声把鸡骨头吐了出来,连痰带血。

桃姐儿自家唬了一跳,捂了嘴巴拿脚去踢朱氏,哭得好似清明上坟,朱氏又是安抚又是拍打,调了蜜水给她,她一口喝进去就全吐了出来,为着哭得狠了,肠子都抽起来,捂了肚子直打滚。

夜里秀娘一进家门看见徐娘子,一句话儿说完秀娘就抽一口气,潘氏心疼的眼睛都红了,蓉姐儿已经睡在自己的床上,白猫儿还跳上了枕头挨在她身边。

秀娘也不赶它,摸了女儿的头后怕,若不是叫徐娘子拦住了,她还不定走到哪儿去,或是在自家门口坐了等,叫人看见抱了去。

蓉姐儿梦里还在玩,糖摊子上的红皮鼓,冲她笑的没牙老太太,两只打架争骨头的狗儿,还有冰沁沁酸甜甜的梅子汤,她嘴角边还留着口水,叫秀娘拿毛巾擦了,给她把肚子盖严了出来就要给徐娘子下拜。

潘氏却找到了好知音,徐娘子自小养在乡下,听潘氏说一回朱氏的不是,咬了牙就骂:“黑了心肝肠的毒妇。”又骂苏氏:“天杀她个小妇养的。”

潘氏还不足,跌了脚的连声骂,还是秀娘止了她的话头:“蓉姐儿睡了,就怕梦里还惊,原她爹那会子烧过,倒怕半夜里又烧起来。”

谁知道蓉姐儿眼里五花十色一场好梦,桃姐儿却因着伤了喉咙生了一夜的闷气儿,性子没转回来,大半夜起来脾气,把被子褥子全扫到地上,夜里冷风一激,得了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