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均抬头,只见袁府装潢典雅大方,周遭陈设处处可见用心,可堪“古雅”二字。顾均出身有名的书香门第,家境虽非大富,也是小贵,并且见识广博,眼力极好,自然看得出这屋中样样东西都是精品,不说其它,就连他手中的茶碗,也是大有名堂。

故而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都只能是改朝换代,然而想做皇帝的人多,有皇帝命的人却只能有一个,故而真正改朝换代前,必得大乱——薛寅还真不认为冯印能这么轻易坐稳这个江山,皇帝岂是那么好当的?

柳从之脸色灰败,坐在床榻上,咳了一声:“是谁呀?”

柳从之生于宣京城北,少年时有不短的时间都生活在这附近,对这天子脚下的贫民窟可谓知之甚多。城北乃流民与穷苦百姓聚居之所,这世道,所有人活命讨生活尚来不及,不起早的除了闲人就是废人,许多贵人尚没有得闲的功夫,普通贫民又何来这等奢侈?如今天才蒙蒙亮,但若是一切如常,早该热闹起来了,哪能如此清冷,连个叫卖小食的小贩都没影子?

薛寅眯着一双困倦的眼,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柳从之脸上。柳从之相貌确实是极好,俊美却不阴柔,醒着时虽时时含笑,仍然气势迫人,如今闭目沉睡,不见平时那股让他望之头疼的气势,却反让人觉得这人五官轮廓极美,几乎无可挑剔。

“是一处足印,方才我们就在这附近现的。”柳从之转头作查找状,恰好背对着御林军,他身材高大,挡住了后者的视线。此时柳从之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薛寅反而被忽视了。薛寅不动声色打量周围,因为宫殿中没人,御林军三三两两分开搜索,除了这个喊话的御林军,一时倒是无人注意他们。

月色极黑沉,天边一轮弦月高挂。

那柳从之究竟得的什么病?有无致命危险?

柳从之微笑着看了一眼薛寅,而后以袖掩口,再次低咳了一声,薛寅见状,悚然一惊,只因柳从之唇色艳红,袖口微见血色。

“这是流传薛朝许久的异毒方子。”天狼摇头,“仅凭此,推测不出来源。”

太医于是也不再多话,柳从之在外面站了片刻,起身回殿内,恰逢一名侍卫上前,低声向他禀报:“陛下,人已经派出去了。”

薛寅想着,摸摸下巴,那么是谁胆大包天,想要新皇帝的命?

薛寅乍一想到这个问题,却是思索良久也没个结果,他虽时时刻刻留意朝堂动向,但入眼的毕竟都是第一流的能影响时局的角色,一丁点功夫都懒得花在其它小角色上面,于是此刻就抓了瞎。顾均却当他已经领会了意思,他此来本就犯忌讳,更不宜长久逗留,于是很快告辞。

腊月隆冬,柳从之遇刺,朝中一片萧瑟,顾均虽只是小人物,却丁点不觉轻松。他是薛朝降臣,身份总是较人低了一层,故而受薛朝旧臣拉拢,可他又受过柳从之赏识提拔,于是也认识许多朝中新锐,可谓两边都沾边,但两头都不算。

袁承海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就是病了,那又如何?

薛寅若有所思。

柳从之一不,拔出浅浅没入胸膛的羽箭,看一眼手中羽箭,微微叹一口气。薛寅注意到他握剑的手上鲜血淋漓,显然是为了阻这速度奇快的羽箭而付出的代价,然而刚才那一幕也着实骇人,让他也一时无语。

柳从之道:“转眼又是数年,江将军泉下有知,当感欣慰。”

至山腰,车就不能再上了,薛寅提着酒菜,徒步上山,雪已停了,然而冷风仍凛冽,薛寅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中行走,眯着眼看逐渐展露在眼前的一个个坟冢。

莫逆微笑,当然,如今一切似乎都已明朗,然而这位爷的面相却似乎不是这么说的,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好不惬意,却如同在小二的满腔怒火上浇了一把油,小二猛地站起身来,一刻不停向他扑了过来,灰衣客无奈摇头,连连叹气:“难得我好心提点你,你怎么就不听劝呢?你命里属火,本来火气就重,易怒暴躁,这下火上加火,岂不是要烧起来?不妙,不妙!”

薛寅懒洋洋,“说。”

不到巴掌大的纸条上是天狼一笔堪称潇洒的字,字迹熟悉,只是内容让人不那么愉快。

“大军此去,由傅如海管辖粮草。”

他这话说得诚恳,海日听罢,却似哭似笑地一闭眼,低声道:“殿下,两年前,袁爷曾问我,何故自甘下贱,栖身青楼,为人谋事?”

柳从之相貌极佳,俊美英挺,强过薛寅,黄莺一瞥之下,心头却丁点绮思也无,柳从之周身气势太盛,虽然神平和,但黄莺几乎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下意识地噤声,垂头,听身后薛寅迷迷糊糊叫出柳从之的名字,心头一惊,霎时更加紧张,垂着头一步也不敢动。

陆青徽起身告辞,临行前问了一句,“陛下,恕臣唐突。陛下如此作为,可是为了袁承海袁大人?”

“那薛大爷您吃好喝好,您要听曲,我去给您挑几个乖顺的姑娘来。”老鸨瞬间差不多明白了眼前是什么人,再一瞅他身旁的侍卫,只觉实在麻烦,忙不迭退走了。

她指的是坐在树上安安静静玩树叶的方亭,薛寅道:“我捡来的。”

与此同时,他面前传来“砰”的一声,霍方嘴角溢血,脸色灰白地倒在了地上。

薛寅暂时清醒了些许,暗觉不妙,“什么赌注?”

这孩子瘦骨伶仃,一时也养不出肉来,看着分外可怜。薛寅问:“怎么了?”

他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时候,看上去是个很秀气的年轻人,皮肤白皙,容貌清秀,身材也瘦弱,单单薄薄,好似下一刻就会被肆虐的北风吹倒,然而他跪得很稳,哪怕脸被风吹得红。薛寅向来是个吊儿郎当没正形的软骨头,似乎一年到头都睡不够觉,这时腰杆却挺得笔直。

顾均一怔。

薛寅笑了,“故而他虽反叛,但名声挺好,地盘也占得稳,手下兵士忠心不二。他赶上了华平在朝中肆虐,民怨沸腾的当口起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有了兵的借口。他刚起兵时又适逢江南鱼米之乡大旱,赤地千里,死伤无数,朝廷无动于衷,他救济灾民,所以几乎毫不费力地收复江南腹地,根基稳固,兵强马壮,占了人和。其时天现异照,江南水乡竟然大旱不说,泰山竟也地动,人人道定是华平倒行逆施,引来天怒,柳从之在这当口横空出世,却是占了天时,其后江南旱竟奇迹般好转,故而人人传他乃是真命天子。他收复江南,稳扎稳打一路北上,如今打下半壁江山,已是占了地利。”

杀人无数的绝毒月色明!

“可叹出了我这个败类,无心向学,败坏门风,犯上作乱。”袁承海苦笑着叹气,随即话锋一转,“这顾均我有些许印象,他四年前才中探花,由此入仕。学问倒是做得很不错,就是不知他也会带兵打仗?”

刀是名副其实的小刀,只做装饰性用,刀刃十分钝。月国人接过小刀,卷上自己上衣袖子,露出手臂,用小刀在小臂边缘刮动,过得片刻,小臂上的一处皮肤竟然松动。薛寅稀奇地“哦”了一声,只见月国人慢慢撕开自己手上的假皮,皮下竟放着一个东西。

薛寅仍趴着,声音半死不活,“还能有什么打算,天要下雨,人要跑路。按我之前说的做。”

堂下武将纷纷垂头,寂静不语。霍方似想说话,然而眉头紧锁,显然心中也并无合适人选。

霍方一手抚着下颌雪白长须,浓眉紧锁,神色冷肃。华平垂着眼,不不语,目光闪烁。

薛寅一挑眉毛:“见我?月国人想找我?”

路平吓了一跳,他虽隐约觉得这个主儿不会把他怎样,听到此,还是出乎意料,半晌答道:“我本来就是伺候爷的人。”

当年华平开始掌权的时候,手起刀落收拾了一大堆政敌,一大波人被充军配贬低不一而足。其中最惨的自然是杀头,可杀头之外第二惨的就是流放充军,流放充军里最要命的就是去北化。去南方充军至少还没饿死的危险,去北化可就说不准了,这鬼地方太穷,养不起人,军队本就没几个人,这都险些吃不起饭,至于配充军来的罪人还想要口粮?痴人说梦!

不过……薛寅瞥了一眼城西繁华,但放眼望去,越到北边,房舍越见简陋,隐约可见来往百姓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显是北逃的流民。

这两千人再养不活,宁王就真的成了光杆一个,只能喝西北风了。

是时候了。

他身边,薛寅也无声无息地站起来,神色仍困倦,然而神志清醒。两人对视一眼,柳从之淡淡道:“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刷一感戏,一起喝酒聊天谈心神马的……

柳攻拿着酒壶逗猫神马的……

薛喵萌萌哒啊_

这是今天第一更,晚一点会二更,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