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向曲丽媛一指,口齿不清地说,不是我,是她,是她。

那边传来一声娇喝,你敢!这么蛮横的音调,除了小贱人还有谁?

老胡说,要真想游,我知道有一地儿,在厂区东边的罐头岭下面,那儿有一片沙滩,沙子又白又细,跟面粉似的,并且沙滩上一块石头都没有,我们去年去过几次,不错。

曲丽媛擦拭好钢琴,走过来,说,哎,你快去我房间弄弄那盏灯啊。她见我坐在那里半天不动,神情古怪,走过来推了我一下,我不加防备,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双腿洞开,春光乍泄。

刘泽民见老板正端坐在主席台上看文件,低着头慌里慌张地往里走,我想他一定巴不得自己变成一只老鼠,趁老板没注意到,哧溜一声钻到第一排坐好。但是,就算他会72变,也只能变成一只脑满肠肥的猪,变不成老鼠。老板抬眼一望,见到快步疾行的刘泽民,轻喊了一声,刘泽民,你给我站住,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以为走得快就不用罚款了?

据我考证,老板穿拖鞋开大会,每根烟只抽一口这种作派的滥觞,可以追溯到竹林七贤。嵇康、向秀在写诗谱曲之余热爱打铁,由于他们本身所具有的巨大票房号召力,像今天的流行巨星贝克汉姆一样,引得众多粉丝追随效仿,把打铁发展成为一项高尚的体育运动,类似于今天的有钱人打高尔夫;阮籍当官时不理朝政,每天喝得烂醉如泥,有人检举他渎职,他说,当官的主要工作不就是喝酒吗,不喝酒,谁来当这个狗官?阮籍的侄子阮咸比他更有型,一次郊外野炊,饮酒时跑来一大群猪,阮咸非但不赶,还与猪一起共饮,那潇洒劲儿就是100个令狐冲也望尘莫及;最牛逼的还是性情狂放的刘伶,经常喝得酩酊大醉,丫要放到现在绝对是一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主,有一次丫在家里开party,那天丫喝多了当众表演行为艺术——搞全裸,人家说你怎么不穿衣服啊,这成何体统?丫反唇相讥,老子以天地为房子,以房子为衣服,倒是你们这帮傻逼,钻到老子裤裆里来干什么?竹林七贤遗世独立的派头常令我心驰神往,可惜的是,这种遗自魏晋的名士风度失传已久,现在终于后继有人,伟大领袖江石豪同志接过了革命火种,七位先烈地下有知定当大感欣慰。

那厮接过竹杆继续大踏步前行,把“血债血还”四字喊得震天动地。游行队伍受了他的感染,纷纷抛弃已声嘶力哑晏旗熄火的老杨,转而追随他,几千人的游行方阵跟着他一起狮子吼,声音汇聚,有如奔雷乍现,震得两旁的柳叶哗啦哗啦地直落。成千上万的人在他的带领下,杀气腾腾地往美国大使馆扑去。

老胡说,行啊,先结账。

我拉着睡袍女孩挤过人群,与众人汇合。

车子开出500米,我立马喊停,说,等等,我给老胡打电话。我掏出电话,电话通了,但没人接。爆牙胜立即拨打骡子的,情况同样如此。我心里一下毛了,对小贱人说,你自己先回公司,我们要下车!

这时又有几辆大巴拉了几车人过来,这些人一律穿着黑衣黑裤黑皮鞋,一个个打扮得像日本奥姆真理教的教徒。邪教徒们面容庄严,队列整齐,在一个高瘦男主教的带领下一路高呼爱国口号,气势汹汹地直扑美国大使馆,和我们先前的散兵游勇相比,就如一个专业的游行队伍。传说中,奥姆真理教这种邪教组织,女教徒入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献身给教主大人,以示对教主的忠诚和把一切献给组织的奉献精神。这种教义深得我心,搞得我和鱼贩子万分着迷,痴心妄想把学校里的漂亮女生都发展成我们的教徒,我俩轮流当教主,每天晚上都在床上给女教徒们传谕。连教名我们都想好了,各取我和郁繁星名字里的一个字,叫瑞星真理教。遗憾的是,我们学校的女生忠诚度不高,也普遍缺乏献身精神,更加不幸的是,我们没有及时申请商标注册,瑞星这个教名被一个杀毒软件公司抢先注册了,致使我们的建教事业胎死腹中、中途流产。人生之憾,莫此为甚。

得胜说,这可是百棍啊,林志玲李嘉欣来了也就这个分数。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只能落得个瞎折腾。兄弟们,看我的了。说完拿起酒瓶,又要扮演耶律阿骨打。老胡连忙伸手把他按住,嘴角一勾,示意他看魔女那边。

我对爆牙胜说,看样子还不错,走,咱俩去会一会她们。

邻桌有两个男的抱在一起,在亲密地耳语,一个中等身材,相貌普通,另一个却长得眉清目秀,戴着耳环,染一头黄毛。突然间听见他们两个放声大哭,那个清秀的黄毛搂着他身边的男伴,痛哭流涕,哽噎着说,他们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为什么相爱的人却不能在一起!?

蝴蝶:早就听说咱们公司有个地下组织叫什么“天涯国”,今天可算是叫本小姐大开眼界了。我看啊,你们干脆改名叫色狼帮好了,一个个看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除了“软”和几个姓陆的同志。

老胡是个博爱主义者,秉持着宁可杀错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手执皮鞭,面带淫笑,俯阅世间百媚千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的手段说出来其实也稀松平常,就是胆大心细面皮厚,不达目的不罢休。这种常规武器,就像一条普通的少林长棍,习武之人人人都会使,可是要练到化境,那真是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所向披靡,莫可匹敌。现在,老胡硕果累累,战绩辉煌,战俘都可以编成一个营了,爆牙胜叫他胡营长,骡子发音不准,说成了胡淫长,倒也贴切。

我正琢磨谁啊,这么烦人,抬头一看,阎大妈推开门像座泰山似的压过来,我立即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练闭气大法,盼她说完话快走,别污染我办公室里的空气。阎大妈像我欠她八百吊似的扔过来一个本本,给我过目。那是上个月上网违纪情况的统计表。

骡子说,路兄,我不知道你带了小情儿,只给你打了一份,这怎么办?小贱人一听,眼睛瞪得跟车头灯一般大,由于跟我们都不熟,不便发作。

我用力向两边一推,狼狈地挤出了电梯。电梯里那厮双手交叉在胸,一双狐狸眼目不斜视地望着天花板,脸上似笑非笑,在装老佛爷。正当我犹豫要不要冲进去再跟丫死掐的时候,电梯门缓缓合上了。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我似乎看见那小贱人左手叉腰、右手朝我做了个“v”字手势,脸上表情得意之极。用老胡的话来说,有些人天生欠揍,还有些人天生欠干。我捏着拳头恨恨地想,这小贱人两者都欠。

她不容分辩地说,昨晚我还合了三个小时的眼呢,他们可是一宿没睡,现在都睡觉去了。我说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呢你?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啊?

第三个女朋友是广西桂林的。此女一反南蛮矮小黑瘦的固有形象,长得高大白皙,对人也温柔体贴,就是特粘人,老胡所有的业余时间全被霸占。老胡读书的时候是个视篮球为生命,视爱情如氧气的理想主义者,如果连打篮球的时间都被剥夺了,那还不如缺氧而死算了。老胡和那女孩说分手的时候,女孩哭得犹如自来水管爆裂,眼泪能把漓江水平面往上抬三米。

现在桌面上已经空了三瓶茅台,我喝得最多,没有一斤也有八两。要我再喝两瓶,我顶你个肺,这不是想喝死我?我见高昌海这个婊子一副装大爷的神情,咬牙对身边的骡子说,打120。我把两瓶茅台启开,一仰脖,咕咚咕咚往嘴里直灌,把自己的胃当成潲水桶。不到两分钟,两瓶茅台全被我倒进肚子里,我瞬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哗啦吐了一大口,立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老胡混若无事地擦净嘴角的血迹,点了一根七星,递了一根给我,对我说,聪明人为了理想而屈辱地活着,这比图一时之快轰轰烈烈地死掉有价值得多。你貌似壮烈地挂了,他们会烧十万头的爆竹为你送行。你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他们却如鲠在喉寝寐不安。你不应该做一条大吠大叫冲过去跟他们拼命的狗,而应该做一匹积蓄力量伺机而动的狼。因为,狼的沉默永远比狗的狂吠更可怕。

我以为迎接我的将是雷霆之怒,没想到居然是一片和风细雨。我贱民一个烂命一条,也顾不了那么多,既来之则安之,在老板对面的办公椅上坐下,说,对不起,江总,我迟到了。

他说,没了,没了,全没了。

现在,我周身盔甲,刀枪不入,唯一的罩门是我心中的柔情。

老胡说,哎,也只能这样了,晚上搞个悼念仪式吧,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