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乔儿不相信么?”他轻笑着道。

虽然此时四周人声鼎沸,嘈杂至极,她尽全力一吼的声音都并不十分明显,但内容却足够惊悚,所以不少人开始惊惶不已地给她让道,那些连连退开的百姓口里恐慌地喊着“她有瘟疫”,然后一传一大片,后面的人也开始为她让路。

墨意的目光落在巴图蒙克掐着漪乔脖子的手上,眉头微微蹙起。他丝毫不为巴图蒙克狂傲的态度所震慑,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面上波澜不惊:“你休管我是何人。我只劝你一句,不放了她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过无论怎样,她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很有可能存在的危险一点点逼近祐樘而无动于衷。她不敢赌,她输不起。

“这么突然?”

“哦,”漪乔应了一声,但是之后又按了按昏昏涨涨的头,想想觉得不对,“皇上居然会传这样的口谕?”他不是一向都不关心他这个儿子的么?

可是,她不敢。她怕自己真的倏忽之间灵魂出窍,然后就这样猝然离开了这里。虽然她自知自己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天外来客,虽然从她莫名其妙地被“发配”到这里来的那一刻起,回家的念头就从未止息过,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此一时彼一时。

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建设之后,漪乔才稍稍放松下来。她缓缓转过身,不情不愿地挪到了那个正闲适地靠在浴池边的人面前。

“不是,乔儿误会了。”

周太后靠坐停当后,转头望向漪乔,在用一种判研的目光打量了她几番之后,才幽幽地开口道:“太子妃,哀家问你,樘儿待你如何?”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漪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宫娥的衣服,细想之下心里突然浮上一丝隐忧——难道他知道自己是谁了?另外,听他说自己“白操心了”,那是不是说明他现在有回心转意的意思?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给她自己打圆场恋爱讣告。

漪乔突然觉得有些揪心。她深吸了一口气,提起步子向他走去。

“快点!”那人又将匕首往前送了送,不耐烦地催促道。

可问题是,明朝是严禁后宫干政的,她怎么将这件事情告诉臣子们?

闻听此言,祐樘微微蹙起眉头道:“泰山地震的事情如何做得手脚?可否请父皇说得直接晓畅一些?”

“乔儿今日逛宫后苑的时候,可是去了绛雪轩?”背后传来祐樘带着轻微叹息的声音。

他看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和延龄鹤龄的年龄相仿。身上穿的居然是一套太监服,只是那衣服明显的很不合身,而且粗糙的衣料也和他细腻白皙的皮肤极不相称。虽然浑身上下都是水渍和泥点,看起来极为狼狈,但是仍旧可以依稀看出,他应该是一个眉目颇为俊秀的男孩子。

漪乔望着此情此景,不得不感叹有身份有地位就是不一样。打个哈欠就立刻有人殷勤地上前给你送枕头,每天都有一票人对你毕恭毕敬的……

几个身着飞鱼服、腰系宽鸾带的锦衣卫,佩着绣春刀,身姿笔挺地立在廊道上,脸上一片肃然,如同石刻泥塑的一般,只在见到漪乔的时候向她行礼问安,才证明他们确实是大活人。

他们到达仁寿宫的时候,周太后正和一旁的王皇后说着什么,一众妃嫔命妇也在场。周太后见他们二人进来,便笑着示意他们上前来。

“啊?哦,”漪乔尴尬地笑了笑,“我……呃,妾身现在还不困,要不然殿下先去休息吧。”

漪乔往左右扫了一眼,继而低下头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道:“延龄是数得很快啊!不过……内官已经在念礼单了不是?”

“敢问太子殿下,可是‘一刀两断’?”出声的并不是漪乔,而是与她一人之隔的王烨。

这一轮只有三百人能够晋级,之后便是留宫一个月,对这三百人的性情德行、言谈举止等的观察考量。这样再筛掉二百五十人,剩下的五十人便进入了“选三”的环节。

漪乔的脊背一僵,脚步生生地顿住。

他一步步逼近她,清湛的目光锁在她身上,面上笑得愈发灿烂:“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么?难道乔儿其实不愿进宫,其实是要留在这里做云家的少夫人么?那这是不是也就解释了乔儿今日会来这里的原因?”

漪乔不由转头望了过去。

“真的没有?你还瞒着娘啊,”金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那我问你,进门的时候,你们俩那眉来眼去的是怎么个意思?还有还有啊,你看他对着你的时候,笑得多温柔呀!之前在那里站了那么许久,我就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那么笑过。”

他们三人走至门口处,张峦恭敬地将礼物递给了一旁的小厮,然后转过身来,正琢磨着怎么做自我介绍,和墨意寒暄几句,却不料墨意竟然先开了口。

他说这话的时候,漪乔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由于急于赶路,他乌亮的发丝已然被风吹得凌乱不已,零落地披在肩头。不过这却彷如一幅恣意挥就的泼墨画一般,令得他丝毫不减半分风采,依旧沛然出尘。雅致毓秀的面容上,有如浓墨渲染的一双漂亮眼眸,熠熠生辉,黑白分明,清湛可鉴人影。不过,他外面却只着了一件雪白的云缎织锦绫袍,这寒冬腊月的,策马而出,竟然连件披风都没有来得及披。

墨意回身望着远方,面上浮现出思考之色,清幽的目光逐渐变得邃远:“想要教训他的,不止我一人。”他的声音有些飘渺,似是对着温婉说的,又似是对他自己说的。

“咝——”漪乔疼得直抽气,本能地使出女子防身术,另一只手臂屈肘奋力向后一顶,趁着他手上松了力道,身体灵巧地一退一旋,摆脱了他的钳制。

“大师就是说……女儿如今桃花正盛,好事将近。其他——就没说什么了。”

“才没有。”漪乔脸色一沉,脱口辩解道。

漪乔莫名地心中一凛:他的姓氏,是如今的国姓……

“是,但也不是。”

是那个为漪乔驾车的车夫。

之后她尴尬地发现,可能是出于本能,自己居然不知何时就无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前襟,而且还抓得颇为用力,似乎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道题是我特意出的,解法很特别,很能激发思维。你别看它表面上是道立体几何的题,其实要用平面几何的方法来解,”她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又抬头示意墨意坐在她面前,“来,我演示给你看。”

而墨意话里的意思她怎会听不出来,只是心里当个笑话听,面上却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说墨意啊,为师那也是在间接地帮你说话好不?你现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来调侃为师呢,”她不怀好意地笑道,“小心令祖母再把你叫去训话。”

是她孤陋寡闻,还是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了历史?亦或者,是后来出了什么状况?

因为隔的时间太长,他自己也窘得很。看着对面好整以暇的女子,他终于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在下实在答不出,还请姑娘赐教。”

而且,狗咬你一口,你也没必要再反咬回去不是?

漪乔一愣,正要张口说什么,却见金氏已经掩上门出去了。

鹤龄和延龄看清来人后,大张着嘴,异口同声地大叫道。漪乔被这两个小家伙的分贝给吓了一跳,连忙一手一个地捂着他们的嘴,还恶狠狠地瞪着他们道:“嘘――小声一点!难道你们想把整个院子的人都吵醒吗?嗯?!”

漪乔觉着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吸吸鼻子,都似乎还能闻到一股子醋酸味儿。还有那个称呼,真是肉麻啊,不过她好像还改得很自然。

看在祖母的面上,他也不可以做得太过。

她知道,墨意极有可能就是云清公子。

而同时,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家学者,上个课居然要这么铺张。

朱见深见此似是极为高兴,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等过些时日,朕便会亲自拟旨,广诏天下,为我大明皇储遴选太子妃。樘儿,你很快便能得一秀外慧中的贤内助了。到时,朕会为你仔细挑选,相信樘儿也会十分满意的。”

他虽然依旧力气匮乏,甚至浑身上下皆是不适之感。但是仍然强撑着从榻上起身,有些艰难地走到紫檀书案后坐了下来。

她不由微笑着竖起大拇指,真诚地赞道:“全中诶!公子真是智慧超群,此等领悟能力,小女子恐是不能望其项背了。”

“红盐池之战?为何你和墨意都会提到这场战役?这个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漪乔想起她被巴图蒙克挟持的时候,墨意似乎就提到了这个,当时巴图蒙克听到的时候反应挺激烈的样子。

“云公子?”

“嗯……我无意间听他提起来着。”漪乔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曾经被挟持的事情,于是赶忙支支吾吾地掩过去。

“蒙古鞑靼侵扰我西北边陲已久,父皇曾多次想要围剿但都未果。十四年前,大将王越趁其主力出掠之时,捣其巢穴,直抵红盐池,最终大胜而归,而鞑靼那边则是损失惨重。”

这也就是提醒巴图蒙克不要一味把目光向外放而忽略了自己的后方,最后得不偿失。两天前祐樘的那场反击也算是小小地展示了一下实力,更加有说服力。现在祐樘尚未登基,诸事未平,还不是和他起冲突的时候,能少一样麻烦是一样。所谓的“敲山震虎”指的应该就是这个。漪乔在心理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