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朔见堂弟在亭外冲自己招手,想到他一人进诗社不好,只得与赵青河告辞,临去时还看了夏苏一眼,其中意味难辨。
这人真会推卸责任,招呼事先打好,若她等会儿在赵六太太面前耍性子,他不会事后道歉。
“画。”夏苏答。
“不猜。”他不安好心,她才不上当,“我就随便一聊,赵子朔的未婚妻才该猜呢,你找她去。”
就算如此,他的黑衣装扮还是吓得她心里怕怕的。
夏苏连忙收敛懈怠的想法,将呼吸放得更慢。
鸨妈蘸了唾沫数票子,乐得没边,说那画虽古,却无名,但女儿喜欢,自管拿去。
但他说话粗放,动作也无礼,拇指食指将细绢一夹,甩两甩就丢上桌面,只看绢上描红的印章一眼就笑了出来,轻浮与鄙夷混杂。
苏杭天堂,入夜也是瑰丽的。
他双目微睁,沉声,“夏苏?”
夏苏不稀罕赵青河夸奖自己,扇面却要他去卖出好价钱,就道出实情,“吴其晗那幅扇面虽非唐寅之作,却是文征明仿唐寅的戏作。他以为是无名画工所仿,要我挖补,我觉得可惜,重作一幅给他,留下了文征明的真迹。此事不甚光彩,但也不涉良心。文征明本就是大画家,他仿好友自然不是为了钱财,正好考验我们这些画学后辈,会欣慰此作留在明眼人手里。你如果能卖,也要跟买家说清楚,是文征明的真迹,不可与唐寅混淆。”
赵青河剥了红封纸,一边给夏苏倒酒,一边点头,“是胡氏女儿的贴身丫头。偷偷回城,却不知改变装束,丫头蠢如此,主子恐怕也聪明不到哪儿去。”他昨日送胡氏母女出城,已将所有人面记住,“你瞧瞧那居楼,告诉我你的发现。”
赵青河心道,夏与周不同姓,又不曾听泰伯夫妻或大驴提过夏苏在苏州有亲人,这份十分自然的亲情恐怕同夏苏的从前有关。
夏苏觉得莫名其妙,“我哪里骂人了?”
姑娘脑袋顶着车板,闭了眼睛,呼吸轻浅,居然睡得很香。
泰婶糊涂着,又欣喜着,偷瞥夏苏,见她神情怔忡,心念连忙一转,觉得自己该适时推一把,让夏苏对少爷有点好感。
夏苏本来专心喝粥,听到这儿,却突然想起那张写给赵四郎的情笺来,不禁开口,“赵四和赵六均为人中之龙,乃赵氏骄傲。近水楼台,常见常遇,暗许芳心的女子恐怕不少。姑娘家要是主动,但凡男子稍有点轻浮,必然上钩。赵子朔上钩了?”
赵青河看她站立的身姿一眼,就知她要去杂物房,所以安稳坐着。
夏苏看不出赵青河一点不情愿,憋了好几日的话脱口而出,“你……不是摔没了记忆,而是鬼上身了吧?”
赵青河的客气也让夏苏十分得不习惯,她张了张口,只是干巴巴地,不出声。
一床一桌一卧榻,八仙案上松竹梅,正是《岁寒三友》。
碗在杉板桌上打骨碌转,米饭跳撒,夏苏只来得及捞起一筷子的豆粒米团。
几日后。
夏苏没再多说,静默转身,往来路上走。
戏台那里,他新捧的优伶咿呀美腔,竟然刺耳。
赵青河想在心里,一边对吴其晗抱拳道好,一边大步走到夏苏身前,将她全身微颤看入眼中。
那画他转手卖出十金,买家是爱收藏的土财主,找人鉴定,就成了《桃花源》的初稿,珍爱之极。
掌事生生转回身来,差点往后仰,连忙抓住了楼杆子,看清刚才经过的柱子下立着那姑娘。
夏苏不禁冷笑,这世上若真有诈尸,必有鬼神。既然如此,恶人为何不遭报应?
泰婶的眼里有些怜,有些歉,但不推却,接过钱袋,低道了声好。
鬼呀!
唉——轿夫真心无奈。
常氏的声音,像她娘亲。
谁想得到呢?赵三郎是赵家远亲,而夏姑娘和这位身手了得的赵三郎是一家人。二爷看重赵三郎的义气和武功,看重夏姑娘的才气和画功,若能收用,二爷可就如虎添翼。
还以为兴哥儿只是来取画,赵青河接过帖子一看,墨古斋与苏州其他几家大书画商今夜联手开画市。他正想要增广人面,多认识些慷慨收藏的富家,机会就来了。
“二爷今晚也在么?”他并不展露对买家有兴趣,因兴哥儿鬼精得很。
“在的。”兴哥儿就当赵青河想同二爷叙话。
“那得去。听说二爷要上京师,一去就要好几个月了吧?”赵青河笑问。
兴哥儿道,“明日出发,回杭州过年。”
赵青河将帖子收入袖中,说声稍等就走回院里,没一会儿再出来,手里多了一只长匣子,“明日出发,想来兴哥儿忙着里里外外,实在不必再等苏娘,由我转交给她就是。这是吴二爷的东西,拿好了。”
兴哥儿从怀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也请赵三爷把它转交夏姑娘。”二爷虽关照要交给夏苏本人,但一个门里住着,交给赵青河也一样吧。
“兴哥儿,船上喊我赵三爷不打紧,这里就不大妥当了,满府赵姓,四爷六爷的。免人误会,你今后直呼我大名即可。”赵青河接过,轻飘飘的,应该是银票了。
兴哥儿一点就通,喊声青河少爷。
赵青河看着兴哥儿上马驰远,这才回身,让大驴关门。
大驴嘟哝,“少爷,咱瞒着苏娘偷偷去不好吧?而且苏娘越夜越精神,会发现的。”
赵青河拿信封扇大驴的头,“谁说我要瞒她了?她天亮才睡,这么早叫醒她,你想挨她揍么?等她睡到自然醒,再说。”
他绝对真诚地,待妹子好。
早早早!天还这么热吗?巧克力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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