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河悠然抱臂,神情磊落,眼瞳墨浓,“你从小被骗长大的么?兄长对妹子好,天经地义。”

这么一来,十五日的交货期实际就成十二日,本来就紧张的时间就会很赶。

能让吴其晗这只狐狸看重,又能很快抓住他话里错漏,赵青河不再抱着打哈哈的心态。

既然他大难不死,再回到家里,就对泥菩萨不感兴趣,有机会还是会好好查一查,以免连累他。

“二爷,我家丫头胆子小,可经不得你这般吓唬。”

他在广和楼茶堂的靠窗位子看画评会,她跑台阶上来,正好立那扇窗外。

夏苏看到楼里繁忙,步子就开始踩碎,收窄了双肩,保持寸寸谨防的紧张感,但逢有人从旁过,身子必往另一边让开。同时,她低垂面,眼珠子左右拐得忙,不时往楼梯口看,好似怕它会不见。真是顾得了后,顾不了前,等她回过神来,现领路的人竟不知了去向。

夏苏当然仍在原处,懒懒靠住墙,哟一声,这回说话的声音要大一些,“门上有锁,家里没管事的人,你就直说什么事,待作主的人回来,我会转告。”

若换作普通大户,她会以为,这是要破落了,但这里是赵府,江南名门中的名门。

女子立刻坐直,眼睛瞪起兔子圆,惊吓同时,想要去插门栓,但到底离得太远,眼睁睁看那门开出来。

咚!

四小姐本是个安静的姑娘,不受嚣扈的父亲兄长和姐妹们待见,自然也不受仆人们高看。被关的这段时日,刁婢们偷懒,隔三岔五才送一回饭,准备的食物都跟干粮似的,能存十天半个月。唯一可依据的就是,看守人昨晚曾隔铁门瞧见她侧躺在木床上,现她不见的这晚,床上却空了。

满目皆书,一室墨香,说是起居寝屋,却更像书房,书桌就有两大张,其中一张桌面堆砌着一撂撂写了字的纸。

神童也需要努力?

顺利进入这间屋子,让夏苏有闲心,还能莞尔一笑。

随即,她绕过格物红木隔断来到内室,笑意更深。

一床一桌一卧榻,八仙案上松竹梅,正是《岁寒三友》。

夏苏跳上八仙案,将画取下铺桌,又解开身上包袱,从一堆零碎中找出一盏拳头大小的玻璃灯,点亮后罩上小瓷屏。

幽幽光色冷青,且只往前走,还可以调节亮度,烟熏味极淡,像书墨香。

此灯从海外来,贵比黄金,灯油更是有钱都买不到,是她离家时带走的,唯一一件娘亲遗物。

因为太珍贵,夏苏用起来也省,照过一遍就熄去。

这幅《岁寒三友》是纸本,并非仿作所用绢本,画风极具赵孟坚笔法神韵,问题就在于这等清涓笔触欠缺一些独我灵气,若不熟悉赵孟坚的画作,鉴定不易。

不过,夏苏还有别的鉴法。

她搓着冰凉的手,直至感觉指腹达到最佳敏锐,然后伸手至画纸前,闭目,以食指中指触画,时而似蜜蜂频密振翅,时而似轻羽刷过。

待睁眼,已笃定纸张为南宋年代,并非特意作旧的,褪墨因保存良好而不显著,但仍有年头了。

灯下不见层叠摹仿的痕迹,再加上全补笔法欠呈自然,确是赵孟坚真迹。

夏苏自幼习画,对各代名家之长短弊胜如数家珍,何况她虽未见过《岁寒三友》,却见过赵孟坚的《春兰》。

由《春兰》立刻回想到那个家,不禁遍体生寒。

虽有金山银海,瑰宝奇珍,却也污秽奇臭,阴险恶毒,亲非亲,情无情,一块肮脏地。

不想,不想,夏苏甩甩头,从包袱里拣起量绳,并将几十样尺寸一一记录,又取一小幅白纱绢,铺在画上,用粉笔作好标记,再在松竹梅上洒一层银粉,盖上吸粉纸,扫下银粉……

如此不厌其烦,只为反复拓下精确的外廓。

最后是印。

印有两枚,“子固”和“彝斋”,是赵孟坚的字和号。

她书法不强,只能用透描法摹下,但纸本画易凹,必须掌握好力道,还得描精准。

看似最简单的地方,手心却一直紧张冒汗,居然还有些心浮气躁。

描完后,感觉并不好,夏苏擦着手,还想着要不要再摹一遍,恍然不觉一道黑影溜过偏窗细白绵纸。

忽然,有笑声人声传进耳中,夏苏才现自己耽搁太久,府里已经散席,赵子朔他们回来了。

把画挂回去,七手八脚收了东西,她重新背起包袱往外走。

声音尚远,自觉慌而不乱,却在看到外间书桌前有人时,变成大惊失色,还立刻收起一腿,要向后点蹬——

“别撞到屋主那架子的宝贝收藏,不然会很难收拾。”男子手上翻着一本书,虽然背对夏苏,隔着绵纸的灯色,映得他一身秋水云锦明动。

夏苏一眼便认出了这套衣物,更何况,还是自己头一回花钱,给男子买得行头。

“赵……”青河!她低呼,及时住嘴,却怎么也掩不住眼中诧异。

他为何,何时,怎么在此?!

赵青河转过身来,手里慢慢扇着一张薛涛笺。

他明明是冷锋毕现的硬相,从前花痴时显蠢,如今笑了,反而森然无情?

夏苏眨眼之间,错过赵青河的敛眸。

那对眸子里,其实已不森冷,却是笑入了眼,好整以暇。

“梁君不走么?”

她不姓梁!夏苏全身乍毛,仿佛每个毛孔都能射出箭来的状态,一只眼珠子盯着房门,一只眼珠子盯着赵青河,估计下来,胜算不足,还有点腿软。

她肯定比他跑得快,又绝不能小觑他。

从前他也就这身蛮劲拿得出手,现在还有了脑子。

至于开多少窍,很有深不可测之感。

“梁君不必这么盯着我,毛骨悚然哪。”

他佩服她的是,胆子那么小,却做那么胆大的事,明明此时怕得要命,又有士可杀不如可辱的神气。

“如你所见,我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和你一样不请自入。所以跟你打个商量,你来过的事我不会告密,你也当从没见过我。如何?”

夏苏心想,对啊,赵青河与赵子朔不熟,跑进别人寝屋里乱翻,岂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实说,她打扮得像个小偷,其实只来看画而已,倒是赵青河,衣冠楚楚,无声闯进来,在赵子硕书桌上翻来翻去,实在鬼祟。

----------------------------

亲们,读完喜欢的话,请帮忙投推荐票和收藏一下哦。评论好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