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人顺和,性子淡泊,与埙的宽柔调和,相得益彰。

赵国公官至三公之御史大夫,权职便是监察百官。若然治下不严,派系之中闹出如此丑事,当可想象,国公府要如何被人落了颜面。

想她姜柔才是郡守府堂堂正正,原配太太所出嫡女。姜瑗不过继室所出,凭的什么处处压她一头,且叫她越发心灰意懒。

想着幼时热闹场面,语气不觉便松快起来。“您别看都是几个铜钱的市井吃食,花样儿却不少。冰糖葫芦、糖油果子,丫鬟们都爱。贵一点儿的油茶、糍粑,若是主子赏了跑腿儿钱,恰好也能买上些许。还有各院主子爱用的酸辣豆花、叶儿耙,蒸笼里端出来热腾腾冒着白气,腊月里瞧着最是馋人。”

怕他接下来又是一句熟悉的“了结”了她,七姑娘赶忙点一点头,尽挑光鲜的讲。“会的,会的。幼时被二哥哥强逼着,话还没说顺溜,已经会背《千字文》了。只小半年光景,字也识了大半。”

马车之事,那人是动了怒的。又听姜昱直呼姜冉名字,而非寻常一声“九妹妹”,便知他心头亦是火气未消。此时接话,十有讨不了好。

看她如此上心,半点不肯含糊,他哪里不知她心头所想。顺着她视线看去,果然是那最好的一簇。

“若是不喜欢……”语气犹疑起来,蹙眉的样子依旧耐看。“要不,还是再想想?”剪了花枝送去,若是他当真不喜,好心倒办了坏事。

看世子昨晚还肯留下照看这位,便知七姑娘在世子跟前没少了体面。至多也就惹恼了那位,要晾她些时日。

那人微沉着脸,眼梢掠过,见她醒来容色尚可。盹儿都没打,倒有力气编排他。昨日一瞬闭上的眸子,如今又有了生气。人没大事,他再不理会,转身离去。

她只是他顺带用得上,所以随手拣了搁在身边。姜楠姜昱姜柔,全是他,是赵国公府对姜氏的安抚。是推她爹上断头台后,拿了甜枣来哄人!

往昔观感转眼就淡了,取而代之,是他隐在深处,不为人知的狠辣果绝,甚至是——天下不臣之心!

虽则管旭力道更足,效用来得快;却不及她指尖柔韧,一丝一厘,温温软软就融了疲累。女子手艺到底来得温和,十分衬他心意。

“张家哥哥这是觉着我娇气么?”

姜瑗披着中衣,掀被子起来,自个儿趿了鞋,伸脖子向往张望。果然见了这景致,也跟着笑起来。“起得早,便能遇上好兆头么?”

他自是看也不看她的。一晚上被两个男人压在头上,一个位高权重,她顶撞不起。一个自小相伴,她甘愿领受。七姑娘心里替自个儿委屈,老天都不站在她这边儿。她曾经怀疑姜昱作息精准到比更漏也差不离的。分明亥时该安歇之人,怎会破天荒守在她厢房门前?

直到七姑娘发觉眼前空荡荡,只见他四平八稳,仪态舒雅的坐着,这才讷讷伸手指一指他袖口。“世子,您还没瞧那簪子。”

目光落在右侧屏风上,还没来及看清花样,猛然发现那人抱臂倚着雕花坐架,一声不响,就这么静静观望着她。脚下蹲着狐假虎威,正冲她龇牙咧嘴的阿狸。

姜昱蹙着眉头,目中神情变幻。姜楠照拂着姜柔,两人俱是大感震惊,想不明白府上七妹妹何时有了这样大的脸面。

姜瑗怯怯望着他,脑子风车似的打转。

想明白管大人身份,再要开口要求姜昱进来,反倒显得她不懂事儿。能给世子看诊之人,纡尊降贵来给她这小姑娘瞧瞧,不磕头谢恩已是不错,哪里还用得着防备。

“姑娘!”绿芙仰着脖子,奋力伸手想要拽着她臂膀。却听外间猛的一声暴喝,伴着些旁的乱七八糟,闹不分明的动静,车厢摇晃几下,渐渐被搬得正了。

原是他的主意。既然那人发了话,她也不扭捏,唤春英吩咐两句,看她听得明白了,这才作罢。

这一路已是由他做主,此刻跟他拧起来,半点儿讨不到好处。强权跟前,她尚且懂得屈就。

听这声气,分明是姜柔。想着一整晚姜楠都是满脸无奈,姜瑗抿一抿唇,终究还是披了外袍,打算过去瞧瞧她也好。

那人将姜家牵扯其中,故意放出将往麓山的消息。血雨腥风过后,他对她说——“你且安心缓缓”。

车厢内,管旭铺开一张舆图,凝神细细查看,就怕有个闪失。

这样高的评价,七姑娘觉得不算偏颇。那人确实生来一副好样貌。可真正令她印象深刻,还是他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莫名就让她觉得沉稳的气息。

趴在软榻上看着锦盒出了会儿神,目光恋恋不舍环视过自个儿熟悉的闺房,七姑娘闷声感叹,“真就要走了呢……”

右边放着的,依旧是金丸。却是姜昱,连带张家二爷张琛,两人凑堆儿,给她送来十余颗果子。盛放的碟子很是素雅,由姜昱四方斋里自制的竹篾编成。果皮上还带着水珠,可见是福安清洗过后,赶着送来。

“关她在佛堂,自是为了惩戒。放她院子里禁足,便失了初衷。”

轻哼一声,姜昱脸色越发阴沉。

“这又如何?世子何等身份,见过也就罢了。难道还能记得你不成?”

继续前行,姜柔心里越发堵闷。是她先行转身离去,为何见了他,竟觉着羞愧,又夹杂着……吐气扬眉?

“姜和此人暂且放下,令公孙杨去寻张篙办事。允他嫡子个好前程。”

“怎么,还是不肯说?”

从箱笼里重新挑出一只崭新的藕荷色香囊,佩在腰间,姜瑗反倒不再着急了。

姜瑗告退的话已到了口中,不想小腿蓦地一疼,抽筋儿似的,整个儿跪了下去,人已失了平稳。

方才还面无表情的男子蹙一蹙眉,沉沉目色盯看她许久,终是没有做声。

“大人若是得空,还请禀明世子。上回大人深夜到访,姜七使的手段,给大人埋下了些许无关紧要的引子。稳妥起见,还是尽早拔除得好。”

另有成年皇子,四子公子丹,五子公子义。

姜柔轻呼口气,踱到姜瑗身边,拉拉她衣袖,一副劫后余生的轻快。“七妹妹,方才那人,好生可怕。”倒不是他面目可憎,而是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一眼看去只剩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