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事,那人是动了怒的。又听姜昱直呼姜冉名字,而非寻常一声“九妹妹”,便知他心头亦是火气未消。此时接话,十有讨不了好。

七姑娘一琢磨,这事儿绝不能将就!

“若是不喜欢……”语气犹疑起来,蹙眉的样子依旧耐看。“要不,还是再想想?”剪了花枝送去,若是他当真不喜,好心倒办了坏事。

“姑娘这是想明白了。心头正悔着错怪了世子,愧疚得很。在下还没老眼昏花,看得出来。”

那人微沉着脸,眼梢掠过,见她醒来容色尚可。盹儿都没打,倒有力气编排他。昨日一瞬闭上的眸子,如今又有了生气。人没大事,他再不理会,转身离去。

来时她脑子里全想着往昔太隆郡的和美日子。

往昔观感转眼就淡了,取而代之,是他隐在深处,不为人知的狠辣果绝,甚至是——天下不臣之心!

原本公孙先生设下此局,应劫之人当是那姜家二房老爷姜和。然则时也命也,姜和得贵人相助,这罪名便落到了张篙头上。

“张家哥哥这是觉着我娇气么?”

“唔,进来。”里面七姑娘唤人,声气儿软软糯糯,跟往常起身时慵懒、不甚清明一般无二。辨不出姑娘喜怒,春英带着小丫头捧着面盆巾子,额外提了心神。

他自是看也不看她的。一晚上被两个男人压在头上,一个位高权重,她顶撞不起。一个自小相伴,她甘愿领受。七姑娘心里替自个儿委屈,老天都不站在她这边儿。她曾经怀疑姜昱作息精准到比更漏也差不离的。分明亥时该安歇之人,怎会破天荒守在她厢房门前?

姜瑗不察他突然发问,偏着脑袋回想,老实交底,“第一晚剪样子缝针,这活儿细致,到了子时才睡下。第二晚快上许多,只需打了络子,稍作点缀即可。统共也就三四个时辰。”

目光落在右侧屏风上,还没来及看清花样,猛然发现那人抱臂倚着雕花坐架,一声不响,就这么静静观望着她。脚下蹲着狐假虎威,正冲她龇牙咧嘴的阿狸。

姜昱本想过去扶了姜瑗下车,奈何世子立在那处,身旁又有两位大人,再没旁人落脚之地,只得耐心候着,稍后再去接人。

姜瑗怯怯望着他,脑子风车似的打转。

很好。倒是个会安慰人的。尚且还耷拉着肩头,笑得勉强,如此也不忘。

“姑娘!”绿芙仰着脖子,奋力伸手想要拽着她臂膀。却听外间猛的一声暴喝,伴着些旁的乱七八糟,闹不分明的动静,车厢摇晃几下,渐渐被搬得正了。

姜瑗怎会不知如今难处,随意道,“都成。旁人怎么吃,我这儿自然也就怎么吃。莫非还能变出个花样?”

这一路已是由他做主,此刻跟他拧起来,半点儿讨不到好处。强权跟前,她尚且懂得屈就。

饭后姜楠姜昱又特意过来探望了她,看七姑娘安然无恙,好吃好喝,丝毫不见惊怕,这才安心回去,耐着性子安抚至今没有缓和下来的五姑娘姜柔。

那人将姜家牵扯其中,故意放出将往麓山的消息。血雨腥风过后,他对她说——“你且安心缓缓”。

眼看姜昱沉下脸来,姜瑗赶紧放下帘子,呼一口气,抿嘴偷笑。

这样高的评价,七姑娘觉得不算偏颇。那人确实生来一副好样貌。可真正令她印象深刻,还是他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莫名就让她觉得沉稳的气息。

大一些的匣子,里间装了三千两银票,还有近百碎银子。这些都是太太的私房,能不动用公中银钱,又不能叫人发现带到姜家的嫁妆被动了手脚,这些银钱,该是太太平日里节省下来的用度。

右边放着的,依旧是金丸。却是姜昱,连带张家二爷张琛,两人凑堆儿,给她送来十余颗果子。盛放的碟子很是素雅,由姜昱四方斋里自制的竹篾编成。果皮上还带着水珠,可见是福安清洗过后,赶着送来。

这么顺着想下去,多出那两日,按照世子惯来不喜解释的行事……莫不是,这位是想着让七姑娘得个安静地儿,好好养伤?

轻哼一声,姜昱脸色越发阴沉。

姜柔虽与她交好,可五姑娘心思深,怎可能放过这大好机会。倒是七妹妹平日没见得如何机灵,说不定哄哄她,就能叫她松口?

继续前行,姜柔心里越发堵闷。是她先行转身离去,为何见了他,竟觉着羞愧,又夹杂着……吐气扬眉?

“除了姜和,没旁的可用之人?”

“怎么,还是不肯说?”

“小姐,世子一行早离了府上。奴婢偷偷摸进东厢去瞧了瞧。连坐垫底下都翻开来查找,还是一无所获。路上也仔细看过,鹅黄色的香囊该是十分打眼。可偏偏怎么也寻不着。您说,会不会是路过的仆妇婢子给捡了去?”

姜瑗告退的话已到了口中,不想小腿蓦地一疼,抽筋儿似的,整个儿跪了下去,人已失了平稳。

“可知今日为何唤你前来?”

“大人若是得空,还请禀明世子。上回大人深夜到访,姜七使的手段,给大人埋下了些许无关紧要的引子。稳妥起见,还是尽早拔除得好。”

麓山官学学监大人,恰好是国公爷早年收的门生。自然对世子无有不从。且设立女学馆,惠及燕京大半世族,这等好事,谁也不会明面上阻挠。

姜柔轻呼口气,踱到姜瑗身边,拉拉她衣袖,一副劫后余生的轻快。“七妹妹,方才那人,好生可怕。”倒不是他面目可憎,而是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一眼看去只剩敬畏。

不过被人搀扶着进了偏厅,隔了道幕帘。姜柔听他如此说道,也知自个儿冒失,被天上掉下的馅儿饼,砸得生出了妄念。

每日午后,姜瑗都得乖乖坐着,被他关在四方斋小书房里,手里捧着卷比她脸盘还大的《集贤集》。她念一个,他写一个。要是念得错了,二爷姜昱会很不高兴用鼻子哼哼。

太隆郡下辖七县,品级最高的地方官员,却是郡守、都尉、监察使,各领郡内政务、军务、监察之事。

捂着被子懊恼不已,事情若真被她料中,那人是见猎心喜,还是另有所图?好在今夜她逃过一劫,万幸对方不是蛮干的人。

“还请大人外间等候,容我更衣。若然大人不放心,中间那扇插屏,可勉强做监察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