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界对着镜子里的我说:“何荷,我有不好的预感。”

我一直在伺机和史迪文一对一地对话,可他狡兔没三窟,却也有千种对策,比如声如洪钟,喝退我的悄悄话,比如一捂肚子,屎尿滚滚来媲。

“还有哪?”

就这样,我被缺根筋的罗某反拖着上了前。史迪文正大义凛然:“eon!我歧视农民工?拜托,首先你们要当自强好不好?素质教育,个人卫生,文明用语,这都是基本的。你们农民工的收入都快要击败总经理,直追董事长了,可为什么还会受歧视?是,立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躺着,可走到哪躺到哪就是你们的致命伤!”

我对郑香宜有言在先了,严禁她穿那条高腰的运动裤,不露腿的话,至少也要穿条牛仔裤来。郑香宜做到了,她穿了条八十年代,双腿正前方压有直尺般裤线的那种牛仔裤来。

“方不方便请我上去?”我催促。

来者自然是于小界,他反手又将门关拢。

我一边说,一边将它摆回原处,一边摆,一边等着史迪文的盛情,而这次我将盛情难却。可结果,史迪文扭脸走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万幸啊,真送你我还真舍不得。”

于小界还是他一贯的扮相,格子衬衫,细皮嫩肉,因青春而正直,因富有而干净,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他目光如炬,在我脸上烘来烤去,烤得我埋下头去。

至于汪水水的桌子,可不是说忽略就能忽略得了的。其上屹立着一支淡紫色的花**,细瓷,长颈,插着一支白玫瑰,赫赫然是这交易部的光辉所在。那淡紫色有如屡见不鲜,可再细想想,我也不过是在史迪文家见过一次,被他的剃须刀压住的那条发带,就是这么个色儿。

“她朋友?”

“购车手续全套的!新出厂的!”史迪文长臂伸进来,去抓文件夹,“正经4s店买的!”

来都来了,他才不会无功而返。他追上我,揪住了我的胳膊:“还真装不认识啊?果然是言出必行的女中豪杰。”

我不答,继续问:“于泽……也是她的客户?”

史迪文后退:“你也太侮辱我了!”

他不过才稍稍用力,我便还击地狠狠咬住了他的嘴唇。

我顾此失彼,屏住了呼吸,大脑便停止运作。才一思考,吐气声便会出卖我的沦陷。偏偏史迪文还在催促:“继续狡辩啊。”

“我有话直说了。”我两条小臂交叠在桌沿,腰杆挺直,“姓周的,你劈腿?”

今天他罕有地从头到脚无恙,皮衣里只有一件背心,和于小界一样的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但一颗寸头平添不羁。

“啧啧,”姜绚丽叹息,“我还当你会比我高招呢。”

秦媛脸色铁青地走掉了。她不是被我噎的,而是早先就铁青着了。

而我还是又哭嚎了两嗓子。

于小界的那辆黑色捷豹还堂而皇之地停在楼下的大门门口。有院方的警卫上去和司机交涉着什么,大概是说这儿禁止停车云云。

我看见了史迪文。他这回也没什么新意,既没时间装监视器,也没那身手倒吊在窗口,他就在病房门口,背靠在门旁的走廊墙壁上,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的一片衣角。

我乘胜追击:“换我威胁你了,无论出不出于你的本意,一会儿你万一,要是暴露了,你下半辈子的艳福,我见一个,毁一个,见一百个,毁一百个。”

“我可是因为你,才招惹过她,所以罪魁祸首,是你。”史迪文抻了一把椅子,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我的病床边,“更何况,这会儿还有比亡羊补牢更人命关天的事儿。”

“你回答就是了。”

泪水淹了我的耳膜,以至于我是耳不聪,目不明,勉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杵在门口的史迪文一眼,就迅速地瞥了开:“我没事儿了,回去吧,你们都回去吧。”

陶大姐吓着了,连色厉内荏的保安也吓着了。

“不,高中同学,大学同学,我的一个平面模特,还有我父母世交的女儿。”

于小界太隐忍了,而又一语中的,不至于一针见了血,可至少没脱靶。

史迪文正过身来,推开门,还是倚在门框上,各个角度都无比妖娆。

对于史迪文,我只有一不小心的波澜。他对我,亦是如此。而波澜只是刹那的花火,再妙不可言,烧尽了,便是烧尽了。我还是我,一个有了大壮,便别无所求的我。而史迪文,也还是那自我的史迪文。

史迪文从卧室走出来时,身上只着一条内裤,依旧是大小合身的四角裤,条纹的。

“十年修得同船渡,同船渡!没有伞的事儿。”碍于还处在宏利的包围圈,我也不好对史迪文有什么过激的反抗。

说来也矛盾。周综维左右莺莺燕燕是不假,可他对郑香宜,仍是无微不至。一天三通电话,嘘寒问暖,问吃了么,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是否如意安康,百问不厌。倒是郑香宜,因为盼不来他的戒指和单膝下跪,一肚子火,终日厉声厉色。

那小物件天杀的是一个袖珍验钞器。史迪文打开开关,手电筒似的一张一张地照,嘴里还念念有词:“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什么意思?”我停了嘴,这等佳肴嚼了一半就停,也算一种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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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文一下笑,一下不笑地:“哈,哈哈,真能编啊你。”

“那你呢?不婚?不婚也总要有个理由。”我反问。

史迪文定定地盯了我一会儿,这才开合薄唇:“其实,我不是出身什么小富之家,我父母都是种地的,家里只有砖房两间,老牛一头,荒地三四亩。我不是从小优生优育,我是头悬梁锥刺股,考进北京的。其实,我也不是不婚,而是……已婚。我讨过媳妇儿了,考进北京我可以凭一己之力,但学费,是我媳妇儿家砸锅卖铁卖出来的。这会儿我家的两间砖房里,不光住着我年迈的父亲大人和我妈咪,还有……我媳妇儿。”

显然,这故事比我的精彩多了。

我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出。

史迪文等不来我的噗嗤,只好自己先噗嗤:“哇哈哈,何荷,你该不会……该不会相信了吧?eon,我可是史迪文啊,拥有中西通吃的国际大都市范儿气质的steven啊。”

“无聊。”我配合他,翻了个白眼。

我们分头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