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芬两个人的安全归队。消除了木英内心的忧虑和彷徨,迷茫与自卑也随之一扫而光。久违的万丈雄心油然而生。她决不放过鬼子,她要让杀害清水湾无辜百姓的鬼子们血债血还。她要真刀实抢地跟鬼子打一场,好好教训教训凶残的鬼子,她让男人们看看她齐大少的本事,同时也要鼓舞士兵们的斗志。

“臭娘儿们,这里没你插嘴得份,你们给我闭嘴。”张华见女兵们也不赞成他的建议,觉得很没面子。从来看不起女人的他,在切身利益面前,表露无疑,大声呵斥和他作对的女兵。赵中军虽然没有说话,但对出女兵也表现出不满。当时的社会,女人很少有平等对话的权利,男人们在关键时刻,总会排斥女人。

两个人来到一个烂泥塘边,见四下无人,就脱下衣服,相互帮忙把烂泥涂抹了全身。等到烂泥干透后,她们用买来的旧衣服擦摸身上的干泥,这样一来身体和衣服不仅变得脏兮兮,而且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就像两个从来没有洗过澡的肮脏邋遢的女人。穿好衣物,她们盘起自己头发,束紧胸部,然后戴上草帽。瞬间又变成了两个肮脏邋遢的乡下男人。

这二十几天,他们不用出去讨伐抗日武装,不用再屠杀无辜,不用再欺压百姓。他们的任务只是守卫这道看不见百姓,几乎无人出入的谷口。如果以后就这样驻防下去,该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可是再有十来天,他们就不得不回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境地。

时间不长,四辆汽车驶进军粮谷内。木英没有想到鬼子会派这麽多汽车来。如果鬼子兵来得太多,将会有一场恶仗。

“谁?是不是那个伙夫?快点把他找来。”木英也想起了可以自由出入山谷的瘸腿伙夫。

从军粮谷的谷口根本看不到谷内的情况,当时松本出于保密和防守的目的选择此地也是费了一番苦心。木英安排女兵照常训练是为了麻痹谷口的伪军,如果从地形看这样的安排是多余的。

六、自尊、自爱,不轻浮,没有背叛丈夫的行为。轻浮、不忠诚丈夫的女人,也很难真心地忠诚日本帝国,她们的见异思迁,不可相信。

“弟兄们,她们都是一些受尽鬼子摧残的女人,她们受了不少的委屈和磨难。大家不要看不起她们。我和师太已经说服了她们,她们愿意跟我们一起打鬼子。”木英努力说服男兵们。

伸手不见五指,木英和慧慈师太借助黑暗的掩护慢慢向鬼子靠近。脚下一滑,师太被一块山石绊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声。两个鬼子哗啦打开枪栓,茫然地将枪口指向漆黑的前方。机警的师太不愧作了十几年的飞贼,应付危机的经验十分丰富。她伏下身学几声山猫的叫声。听惯了这种动物叫声的鬼子兵立刻垂下了枪口,又开始了他们的对话。马灯的光线十分暗弱,木英和师太潜伏到离鬼子四五米远山石后躲藏起来。鬼子的对话声清晰可闻。

“一切都安排好了,您还有什麽吩咐?”张华见木英转身又要进屋,立刻说:“大少,你最好少接触那些女人,她们是祸水,她们是……”他见木英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态,只好摇摇头闭嘴走开,查哨去了,毕竟谷口还驻扎着数量不少的伪军,他们才是目前最大的敌人和危险。

下面的训练告一段落。士兵们已经集合完毕。教官模样的指挥官一声令下,士兵开始脱衣。长长的头发,耸立的乳房,原来她们都是女兵。一丝不挂的女兵们毫不在意身边的鬼子男兵们和男教官。她们排成两队,一队女兵突然狠狠地抽打另一队女兵的耳光,抽打完毕。被打的女兵却开始为打人的女兵拍打按摩。没有不安和惊慌,只是准确地动作着。看不清模样,看不清表情。这是一队什麽样的女兵,简直是不可思议。木英凭直觉感到金娥与这队女兵有关。

“井上千代子也是慰安妇吗?她干了什麽事?”雪子自豪地回答说:“井上千代子不是慰安妇,她是我们日本妇女的骄傲。”雪子沉浸在自豪中有声有色讲了起来:“1931年冬天,英勇的大日本军人占领了你们中国的东北。当时大阪步兵第37联队的井上清一中尉刚刚结婚,正在大阪家中休假度蜜月。他和妻子真是如漆似胶,难舍难分。春宵苦短的井上清一早已忘了烽火连天的满洲战场。假期将要结束,他眼看就要与魅力温柔的妻子离别,心情开始低落,开始魂不守舍了。他开始厌恶战争。他觉得要不是战争,他就能与新婚妻子永远厮守在一起,就不会再有生离与死别的仇怨了。井上清一的表现都被新娘千代子看在眼里。这个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女人,为了鼓励丈夫,为了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一直在暗中准备,想干一个惊天动地的‘壮举’。就在井上清一行将归队出征中国的前一夜,21岁的井上千代子躺在丈夫身边,悄悄地用小刀切开了自己的喉管。由于她不懂割喉的技巧,她没有立刻死去,残酷的折磨持续了很长时间,而她却始终一声不吭,直到天亮前才流尽鲜血默默地死去。第二天,人们在神龛前发现了千代子留下的一封题为‘军人妻子之鉴’的长长的遗书。遗书的大意是:我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喜悦。如果让我说为什么而喜悦,那就是能在明天丈夫出征前,先怀着喜悦的心情离开这个世界,让他从此后不要对我有一丝的牵挂。次日清晨,井上清一才发现身边妻子仍余温的尸体。阅毕遗书,他没有落泪,默默地收拾行装,将妻子的后事托付于家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在大阪港登上驶往中国的军舰。”木英听到大阪,想起了大阪商人小林,想起了只会讨价还价的指挥保全自己生命的大阪兵,看来对大阪兵的传说是准确地。

“贼不走空,做贼第一要务就是偷东西吗?不然就不是贼了。”木英随口答道。

“娘,我不想穿长衫,走起路来怪别扭的。还是便服走路痛快。”

“那是多少钱啊!要是咱五家一分,咱们一辈子都不用再辛苦了。”木英站在屋外听着嫂嫂们不满的议论,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年三十的晚上,两个人包好素馅饺子,早早吃完。除夕,每年都会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女眷在家人的陪伴下前来礼佛。她们想敲响双泉庵的第一声钟声,拜上新年的第一柱香,祈求佛祖保佑家人一年安康。香客走了,庵院寂静无声,只有远处村庄里不时传来爆竹的响声。慧慈师太和木英坐在炕上都没有睡意。木英想起在于家这几年守岁的情景,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眼泪不由落了下来。慧慈师太理解木英此时的心情,不停地安慰她。木英伏在师太的膝头,讲起了自己的经历,慧慈师太听到伤心处也不住地落泪。木英想到丈夫死了、父亲生死未卜、年幼的儿女不能养育、有家不能回,更重要的是自己成了人人躲避的灾星。她觉得已经无路可走。“佛家讲究因果,三世轮回,因果相报。‘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孩子,修修来生吧。”师太劝解木英。木英心里悲伤,师太的说教起了作用,情绪激动地对师太说:“师太,你收我为徒吧,让我也修个好来生。”慧慈师太虽然早有留住木英收她为徒的打算,但多日的接触使她有时又把木英当成了自己的女儿。那个母亲会让自己的女儿出家,独守青灯,孤苦一辈子。目的马上就要实现,可师太的心情又开始矛盾起来。她突然拒绝了木英。“孩子!你现在心里还有许多东西放不下,还不能出家。也许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改变想法,到时,你会后悔的。我不忍心让你孤苦一生。”木英刚烈的性格使她以为慧慈师太是在考验她。她从炕上爬起来跳到地上,走的柜子旁边,从针线笸箩里拿起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将披散开的头发剪断。慧慈师太没想木英如此刚烈,竟会剪断头发。忙下地阻止,可是已经晚了。师太只好接过剪刀帮助木英修理头发。“孩子,你怎麽这样性急。我不是考验你的诚心。告诉你,我出家十几年了,有时还会想起女儿,心里的仇恨也无法淡忘。看到你我就不由得更加想想念女儿,我女儿只比你大几岁,她全家都被鬼子杀了。”

“好人啊!我的亲哥哥。我要走。你自己保重吧!别抱我了,我身子脏。”秀芳的泪水一下涌出眼眶,俊俏的脸蛋红润光鲜。她嘴里虽然说不让丈夫抱她,但粉嫩双臂却紧紧抱住丈夫不放。她真舍不得疼她爱她的丈夫,她多麽希望永远就这样抱着丈夫。

舍身崖本来是个无名的十几丈悬崖。后来有一个小媳妇被人诬陷说她不守妇道,无从辩解,爬上山崖想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随后赶来的家人站在崖下,看到小媳妇纵身跳下山崖,当小媳妇落到一半时人们看到一股祥云飘来,小媳妇不见了。站在人群中诬陷小媳妇的人突然发疯,拼命磕头,向人们讲了诬陷小媳妇的经过。明白真相的亲人伤心的回到家,发现小媳妇安然坐在自家的炕上。小媳妇说自己是被一个神仙娘娘所救。后来人们在崖下建造了一座小小的娘娘庵。山崖也被人叫做舍身崖。百十年来,经常有受了委屈的媳妇从崖上跳下,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要你这麽说,应该赖于五了,他要不给媳妇报仇,就不会有这事发生了。”

“爷爷,我找我们那一帮子人商量打鬼子的事去。”说完,飞跑出去。

“清水湾咋变成这样了?连亲兄弟都不照面,这丧事可咋办呀?”在村中转了一圈,于友德唉声叹气地回了家。

“刘春,你个活王八,你还是爷们啊?......”

“我操他小鬼子的妈,竟敢欺负到老子头,我不杀死你们,誓不为人。金娥,你说,小鬼子还在村里吗?”于五一听木英让鬼子后杀死了,眼睛红红的充满了杀气。

折断最后的孝子幡,于五的阴世宅院宣告竣工。木英等人深深出了一口气,总算对得起于五的亡魂,希望他能保佑于家平平安安。六人刚要回村,突然听到村里的方向传来几声枪声。这几天,木英心里总觉得有什麽事情要发生。枪声一响,木英意识到鬼子前来报复了,村民们要遭殃了。原来,木英杀死鬼子后,张顺、二愣将鬼子的尸体扔下了道沟,正好将掉在沟里摔断了大腿的刘春林又给砸晕了。半夜里刘春林醒来,喊了几嗓子,见夜深人静,路上没有行人,只好拽过鬼子尸体上的大衣,盖在自己身上,等待天亮。天亮后,路上始终没有行人。刘春林疼的昏了几次。临近中午,就在他感觉绝望时,为他们赶过马车的车把势救了他。

“他们三人连枪都打不准,连一个鬼子都打不过。真打起来,准吃亏。”说完顾不上与别人打招呼,从面露惊讶的村人中穿过。来到二门外的马圈,顾不得去解缰绳,左手一扬,手中的战刀将缰绳砍断,拽出没备马鞍子的马匹,飞身一跃,骑在了马背上。她双腿一夹,马从人群中窜出大门。于家门外的大街上站满了村人,他们正在相互传说着发生在于家的惨事。这时,木英左手提枪,右手挥动着战刀,骑着红马从人们的眼前一闪而过。从此,长发、粉脸、雪亮的战刀、瓦蓝的小手枪、红鬃马成了村人几十年不厌的话题。

“不行,你自己到大街看看去,村里人都怎样议论木英。我听了,到现在脸还在发烧。人家村里人都看见了,木英被鬼子堵在屋里挺长时间,鬼子出来时,裤子都没系好。这不是明摆着木英让鬼子糟蹋了吗。现在姑爷儿又因为木英而死,村里人把木英都看成了丧门星。于家宗族势力小,礼法少。这里又是在山里,只要不防碍村里人过活,他们就不会出面干预。这事要是发生在平原礼法严厉的村里,像木英这样遭遇的女人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抹脖子、上吊了。现在没人逼木英,你就念佛去吧。我也心疼木英,可谁会想到发生了这种事?于友德夫妇关着面子,没有向咱们兴师问罪,你还有脸赖在于家不走吗?你记住,从今天起。冲你弟弟的面子,木英到咱家来,我不嫌弃她。但是要想让我再来于家,门都没有。我丢不那个人。”听了姑父的话,木英如五雷哄顶,她怎麽一下变成人人厌恶的丧门星呢。她一定要跟姑姑解释清楚,她是清白的。

对峙了很长时见,纯山没有在木英脸上找到自己希望看到的绝望表情,他感到这个女人的意志是如此顽强,好象她不是待宰的羔羊,自己反而是她的猎物一样。一种漠视,一种队猎手,让纯山感到遭受了巨大屈辱,令他再次失去了尊严。愤怒使他丧失了理智,失去了耐心。纯山一跃跳到炕上,一面向木英逼近一面解开裤带,最后扑向静静地斜靠在炕脚被垛旁的木英。

“哎呀”一声,于五睁开了眼,眼光死死的盯在木英的脸上,嘴唇一动一动,最终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英子,你真没让鬼子吗?”木英知道于五这是回光返照,他的命已经到了尽头。木英趴在于五的耳边发誓:“哥,我真没被鬼子,如果我骗你,就不得好死,死后永不超升。”木英发了毒誓,于五相信了、放心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据说一个人临死前,如果有什麽心愿未了,他是很难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地,你地,大大的好人。我地,大大地保举你。你地,大大地升官。”纯山舌头发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