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英始终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家的争吵,没有出面制止快要动手的弟兄们。她在心里权衡各种方案的利弊。她觉得北平虽然好,可部队到了那里给养未必会有保证。许多上层人物为了维护表面的和平一味迁就日本人,压制自发的抗日武装,许多自发的抗日武装被他们收编或解散,许多人的生活失去了保证;对于赵中军提出的留在这里的建议,她觉得这里处在冀东地区最西北端,三面都处于鬼子重兵的包围中,部队很难在这里站住脚。她心里清楚张华和赵中军彼此并不服气,他们对女兵都不会有好感。他们提出的方案,首先考虑的是自身利益,部队到了他们的地盘,很可能被他们慢慢控制,指挥权也就可能落入他们的手中。

原来,陈达芬和李冬娥出军粮谷后,觉得慧慈师太给她们准备的女人服装不太合身,穿在身上总感觉十分不协调。陈大芬对李冬娥说:“这衣服一点都不合身,穿在身上别别扭扭。别人一看就能知道衣服不是咱们的。再说,平时一般很少能看见女人单独出远门,如果咱们贸然进村打探消息,可能会引起村里人的怀疑。再说咱们两个单身女人,要是碰倒坏心眼的男人,可能会惹上麻烦。我看咱们不如打扮成男人。”

赵中军突然听到靠近谷口的院门被从里面打开,平时里面的人进出他们都无权过问,连日本人副连长都不敢过问。赵中军起身看了看那个大门,他看到平时负责采买的瘸腿伙夫老刘,领着一个面目英俊的日本人走向他的住房。里边的日本人从来也没有到过他的兵营,这次老刘领着日本人过来肯定不会有什麽好事。赵中军的心里七上八下地打起了小鼓。

第二天一早,木英派出受过情报侦查训练的陈大芬、李冬娥去执行任务。两个女兵问清地点和要求,跟木英要了一些钱就出发了。

伙夫一瘸一拐的被带进屋里,他见到张华敬礼说:“长官,您叫我来有啥吩咐?”张华忙说:“不是我要找你,是我们的长官有事要问你。”说完指着木英对伙夫说:“这就是我们的长官‘齐大少’,你要老老实实回答大少的问话。”伙夫连忙项木英敬礼,嘴里也不停地说:“大少好,您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照实回答。”木英语气平缓地问他:“听说你原来是二十九军的弟兄,你叫什麽名字?老家是哪里人?”

“可我们是军人,怎麽能杀手无寸铁的俘虏。”木英还有些犹豫。

木英看着记录,感到松本对候选人的选拔条件是严格的,甚至可以说是苛刻的。松本的工作也十分扎实而繁琐巨细,耗费了松本巨大的精力和心血。每一个入选者的情况都详细地记录下来,包括测试经过、姓名、年龄、娘家婆家的人员构成经济状况及社会地位、结婚时间、丈夫死亡时间、经历的磨难、周围人的评价等内容。木英翻到最关心的付金娥的纪录,对她的纪录是:付金娥,年龄十八岁;父亲付作玉,1932年死于肺病,职业农民,土地三十亩,生活状况一般,社会地位一般;母亲付张氏,年龄四十八岁,身体健康,经济部在独立,现在随儿子轮流生活,评价一般;大哥付春青,年龄三十岁,大嫂付刘氏,年龄三十二岁,侄子付维淦,年龄十五岁,未婚,家庭收入一般,社会地位一般;二哥付春雨,年龄二十七岁,职业教书先生,二嫂付李氏,年龄二十八岁,育有四子,年幼,生活富裕,人缘极佳;三哥……。松本的记录十分详尽,金娥的娘家婆家人的情况一目了然,许多情况连木英都不清楚。松本对金娥目前状况的评价是:被娘家、婆家抛弃,无家可归。村人评价:为人热情,“克夫”、命硬。

“刚才有人提出,昨天晚上占领兵营后就应该一鼓作气攻打谷口的伪军。我想大家应该明白,昨天我占领了兵营,可大家身体却十分虚弱需要补充体力,二是女兵们敌我不清,很难让她们一心一意跟随我们一起冲出谷口。三是,敌情和地势不清,一旦战斗处于胶着状态,鬼子的援军马上就会赶到,如果是那样,我们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即使是现在,我们如果发动强攻,也存着相同的问题。”松本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训练基地,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只不过他防范的方向不是谷内而已。木英已经看过他的说明,她拿出说服大家,并作为下一步行动的参考。

“你真是乡下人,没见过女人,告诉你女人是不同的,以后不要是个女人就把自己搞得神魂颠倒。你不明白松本顾问的想法。告诉你,一是怕耽误训练,二是怕引起那些女人的不满,不利于笼络她们的心。三是要咱们在这些女人面前树立帝国军人的高大形象,好让她们死心塌地地为帝国服务。”

屋外站立着几个端着武器的士兵,张华神情紧张地盯住房门。

躺在山石上的木英并不知道,此时远在一百多里的卢沟桥畔将要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事件,日本鬼子打响了侵略华北的第一枪,中国的全面抗战已经爆发。

“慰安妇?”木英不知道慰安妇是干什麽的,有些疑惑地问。身边的金娥第一次开口说:“就是中国的妓女,她们只跟鬼子兵干那事。”张二兰一见金娥说了话,也不甘示弱接过话说:“雪子真不要脸,每天都和一个鬼子睡觉。鬼子让我们光着身子围在旁边看。雪子一边和鬼子干那事,还一边教我们咋样最能让男人满意。”

师太看了看木英开始讲起那个故事:“从前,我们这一门的祖师跟他的师傅学到了一身偷盗绝技,出师前要接受考试。考试那天晚上,他的师傅把他带到一家守卫森严的官宦人家。他们偷偷溜进老夫人卧室的外间。师傅命令他打开板柜的锁,让他钻到柜里翻找东西。他刚刚钻进柜里,感觉头顶一暗,他的师傅就将他锁在柜子里。他的师傅跑出屋子,临走前站在墙头上大喊有贼。结果府内人马出动到处搜捕盗贼,折腾到半夜,才安静下来。我们的师祖蜷缩在柜子里担惊受怕半宿,等到外面安静后,他才开始自救。他模仿老鼠嗑咬东西时发出的声音,惊醒了刚刚睡着的老夫人。侍候夫人的丫鬟点灯到外屋察看。他等丫鬟走到柜边,就不出声。丫鬟一听没有动静了就又返回里屋去睡觉。等到里屋的人睡着了,师祖又开始学老鼠叫,被吵醒的夫人又让丫鬟出去察看,丫鬟不情愿地说:‘柜子里有老鼠,看也是白看。’老妇人把钥匙交给丫环让她开柜哄老鼠。待丫环打开柜盖,师祖一拳将没有防备的丫鬟打晕,然后逃了出来。他的师傅见他回来就问他:‘做贼什麽最重要?’惊魂未定的他回答:‘当然是活命最重要。’”

“娘,您就救救金娥吧。救出金娥我们两个一起孝敬您,您不就又多了一个女儿吗!”木英开始哀求师太。

下午两点多钟,二愣妈带着昨天凌晨被鬼子杀死的几个男人的家属来到于家。几十口人乱哄哄站在二门以里来和木英论理。“于五媳妇,你出来!好人都让你做了,你好好把事说清楚。”见木英和于家人走出屋子,人们开始向木英发难。

慧慈师太讲完双泉庵的传说,又特意告诉木英,后来和尚庙改成双泉庵。那些妇女回家后往往为家人所不容,有的人不堪人们的羞辱,自杀身亡。大部分妇女被逼无奈,又回到双泉庵来找娘娘。她们最后都削发为尼。慧慈师太讲佛法、说佛事、叙述传说慢慢化解木英的心结。

“妈!我要走了!我死后,木英也会给刘家一笔钱。在给我哥找个干净的媳妇。我再也不能孝敬您了!”打扮干净的秀芳紧紧抓住丈夫和婆婆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真不想离开丈夫,真不想离开这个家,真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西边的太阳已经落山了。木英左手提着一个小包裹,右手提着父亲留给她的战刀,一步步走向人群。木英在跪着的人群中前行,哭泣的人群已经自动移向两边闪开了一条小路,木英走到那个人的跟前,他就会向木英磕三个头。不知道是在感谢木英,还是向她请求原谅。

“呸,呸。我提这干啥。”清水湾的男人想起大庙上空女人绝望的哭骂声,就感到脸红,就觉得无地自容,与“强奸”有关的词或事就成了男人们不敢涉及的禁忌。后来连于五的名字也不愿再提起。

“你没事拿枪干啥?小心走火伤人。”躲在家里生闷气的二爷,看到疼爱孙子摆弄大枪,心里的更加不快。

“孩子,办事得花钱啊。这笔开支可不少,谁肯出这笔钱呀?”于友德搓着手为难地说。

看见村民的表现,刘二黑是一大家安静,他说:“好啦,好啦。不用再找人了。既然你们大家同意了犒劳太君,那我就挑人了。”说完就带着几个鬼子向中间的年轻妇女走去。妇女们突然意识到将要发生什麽事,都跪着向后倒退。三婶子的大儿媳妇已经被吓得尿屎尿裤,身子动换不得。刘二黑走到她跟前,闻到一股骚臭味,用脚狠狠踢了两脚骂到:“你个懒娘们浑身搔臭,还有脸往前挤,就你寒碜样,白让太君操,都没人要,快滚一边去。”说完开始在女人中挑选模样俊俏的。

“你快说,鬼子往哪走了?”于五像疯了一样使劲摇晃金娥,好像她就是那几个鬼子一样。

“别说见外的话。你有这个意思,你大爷、大妈就知足了。大冷的天,你还是回去吧!别人让张顺惦记。”危难时机见真情,只有这时,才能看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于友德夫妇已经很满足,他们不想让金娥为了自家招惹丈夫的不满。女人在婆家没有地位,一旦令丈夫不满,今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不愿来就得了,你先吃饭去吧。”从来不会缺礼数的于友德第一次没有派人催请缺席的客人。他清楚大儿媳妇的哭诉已经在乡亲们的心里起了作用。儿子死了,媳妇受辱却好好活着。她丢了自己的脸,丢了于五的脸,丢了于家的脸,也丢尽了老祖宗的脸。他哪还有脸面对村里人。

纯山凶猛地扑向木英,上身将要靠近住木英的前胸,胸膛却被硬硬的东西顶住。凭知觉他知道那是一把枪,低头一看,眼前的一切证实他的判断。看到木英眼中露出了杀气,惊慌失措的纯山感到了绝望。他开始痛恨车夫,如果没有走错路,自己不来到这里,就不会遇到这女人;他痛恨村木,要不是这个好色的家伙招惹是非,自己不会陷入绝境;他也痛恨自己,如果不是见色起意,也不会面对死神。

“爸,咋能让我哥躺在冰冷的门板上哪?”木英不满地说。

“没事,乡下孩子没那麽金贵。回头她们还得给咱们上饭那。咱们喝酒,别管她们。”说着又张罗着给鬼子敬酒。

“我,我……”大儿媳妇用手捂着红中的脸,还想争辩。

“您别急,我马上给您拿医书去。”木英跑到自己的房间,拿来了几本书。

“是是,不过,这里除了您,其他人都是我手下的败将。”三表哥不服地说。

“汪队长,哪得华多少钱合适?你看五十块大洋行吗?”于友德咬咬牙准备拿出五十块大洋打发走着帮大兵。五十块大洋在当时对于普通农家不是一笔小数目。

“真没玩?”

“对,对,决不能侍候小鬼子。”众人点头应和着。

“跟我打鬼子,你不怕死吗?”

此次战斗,共击毙鬼子兵三十二名,缴获歪把子机枪两挺,三八步枪二十八枝,手枪一把,子弹两万发,单衣一百套,粮食五万斤,大洋五千枚。

如果能招抚李大麻子的部队,不仅扩大了自己部队的实力,也会扩大自己的影响,可谓是一举两得。可是以少招多,李大麻子肯定不会同意。齐振清决定采取以势压人的办法,利用自己以前经常带队剿匪,在土匪中有一定知名度事实,把自己说成是招抚大员,用民族大义和名利逼李大麻子就犯。主意一定,立刻招集手下开会,安排得力人手带着自己的亲笔信上清水岭面见李大麻子。

“不要再闹了,大家接着训练。”躲在屋中的齐振清出来为孙大勇解了围。

“这还差不多,还记得本姑奶奶的说过的话吗?”

鬼子据点里伪军们正端着自己的饭盔等待开饭,鬼子兵出操还没有回来,连长刘二黑不敢先让伪军吃饭。听到伪军不满的叫骂声,刘二黑发火了:“操你们祖宗,谁要是敢再骂人,回头就让太君砍了他。”充当副连长的鬼子黑木轻蔑地看着伪军不发一言,他抬头望了望炮楼上瞭望的伪军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一村太君结束训练了吗?”炮楼上的伪军说:“黑木太君,太君们排队往回走了。”黑木敲击饭盔悠闲地等待着。

一阵汽车马达声由远处传来,随着轰鸣声越来越近。负责瞭望的伪军岗哨冲下面喊道:“黑木太君,一辆太君的汽车来了。”黑木不以为然说:“快快地放行。”话音刚落,一辆车门上印有日本军旗的汽车冲进据点。

汽车停稳,副驾驶的位置坐着的日军少佐打开车门跳下车,他看了看乱哄的伪军不满地皱起眉头,一向看鬼子脸色行事的刘二黑一见鬼子少佐脸上露出怒容,没敢上前盘问。黑木刚要上前询问长官的来历,木英装扮的鬼子少佐怒气冲冲来到黑木面前,伸手就是一个耳光。

黑木被打懵了,他连忙习惯性地一个立正。木英第二个耳光又结实地打在他的脸上。木英先发制人用标准的日本话训斥道:“你不是合格的军人,你是怎样带兵的?你马上集合队伍,我要训话。”黑木早被木英的蛮横搞懵了,顾不得询问木英,气急败坏地命令部队集合。

木英站在集合好的伪军面前,头高昂着眼睛望向天空,摆出一幅高傲的样子。随车而来的战士们身穿鬼子制服蛮横地持枪站在木英身后,两个战士悄悄地进了炮楼。木英为了拖延时间,开始向伪军训话:“北平的战事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军就要开赴前线,这里的治安就要由你们负责,你们现在这种状态怎麽能胜任如此重大的任务。从明天开始必须加以整顿。……”看到炮楼上的战士打的手势,木英知道自己人已经控制了炮楼。她又有一句没一句地训斥伪军,等待大部队的到来。

据点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大部队终于赶到了。

身穿鬼子制服的战士们冲进据点,包围了手里端着饭盔接受木英训话的伪军们。看到冲进来的陌生的鬼子,伪军们吓破了胆,他们以为鬼子要对他们下毒手。刘二黑跑到木英跟前表白说:“太军,我们统统忠于大日本皇军,不信您问黑木连长,您问一村队长。”木英轻蔑地瞟了他一眼,用讽刺的口吻问他:“你真忠心鬼子吗?”

刘二黑没有听出木英把皇军说成鬼子,他只顾表白自己:“我刘二黑为皇军干了很多事情,我不怕别人说我是走狗,是汉奸,我愿永远做太君忠实的走狗。”

木英一挥手,早已看不惯刘二黑这副嘴脸的战士上前一刺刀捅进他的胸膛,刘二黑还在表白自己对鬼子的忠心。

“狗娘养的,死到临头还要当汉奸。”那个战士骂完,双手用力一绞,一送,又一抽,刘二黑仰面倒在地上。他的魂魄也急忙飞到锯齿潭找一村报道去了。

看到伪军慌乱起来,她木英高声喊道:“大家不要乱,我们是抗日的队伍,要想活命,就乖乖举起手来。”黑木副连长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麽,就被几个士兵刺死。手里没有武器的伪军们只好举手投降。

战士们冲进据点搜索所有的房间,在鬼子一村办公室的房间里击毙了一名戴眼镜的文职鬼子军官,一个战士发现办公桌子上的电话咦哩哇啦响个不停,一赌气开枪打烂了电话。搜索完毕,战士们纷纷向木英汇报情况,冲进办公室的战士只汇报了打死鬼子军官的经过,而忽略了打烂电话的情节。

战士们早已饥肠辘辘,木英一声令下,大家狼吞虎咽地吃起为鬼子准备的饭菜,抱头蹲在院子里的伪军们看得嘴里直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