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自认不是天子信臣,离重臣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因此在朝飨结束、接到天子宣召的时候,周惠是实实在在的大吃了一惊。随后,他由内侍引导着,转过太极正殿,来到右边的太极东堂,肃立在外间等候召见。

僮仆自然认得周惠,闻言连忙躬身回答:“回周参军,此人是中散大夫弘农杨元慎,却并不是来拜访,而是为将军治病的。”

“原来如此,”周惠颇为同情的点了点头,努力安慰他道,“既然不须再为令郎祈福,令郎想必十分康健。”

“履德清方,贞节不挠;在戎致身,见危授命……真是说得好啊!令祖子隐公不愧是先朝之名臣,”杨昱击节赞叹,“如此说来,令尊在荆州奋勇抵御桓叔兴之乱,直至为国捐躯,可谓是上承先祖‘在戎致身,见危授命’之遗德,不辱先人之令名。”

“允宣有心了。”杨昱略一思索,点头同意了周惠的请求,带着他由宅内便道前往相邻的景宁寺中。杨晟的灵柩,即是停留在寺中的右厢房,由寺中僧人做七七四十九天的**事予以超度。

等到筵席结束,周植立刻把周惠叫到后堂,很关切的问道:“允宣,刚才在筵席上,难得众位长辈和乡邻都那么抬举你,可你却没有什么欢欣的表现,反倒像是担着心思。我想,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吧?”

“允宣说中策吧!”陈庆之断然说道。

车驾到达相州,众臣发生了一些分歧。司州牧、城阳王元徵等人提议前往邺城驻跸,为着邺城有魏朝行宫,建有澄鸾殿等宫室,合于天子的身份和威仪;此外,先期渡河的尔朱世隆所部两万虎贲,也正驻扎于邺城,元徵认为可以将之收归到天子身边。≧≦然而杨侃、高道穆却认为,应该直接入滏口关召见尔朱荣,令其聚集河北诸州的镇戍军、府户军,尽快击败元颢,收拾河南、淮北局面,免得为梁朝所乘。

“朕明白,朕当然明白。≧≦”元颢抚了抚额头,神情越发犹豫。

不一会儿,马佛念、宋景休两人相继来到将军府中。马佛念依然身着白袍白甲,宋景休却换上了魏军的黑色常备戎服。

“多谢陛下厚爱,”元延明躬身拜谢,“臣下此来,是为了向陛下禀报征兵之事……”

“难道他不明白,放弃虎牢,便等于拱手让出洛阳城吗?”陈庆之奇道。

河阴之难那件事,可以说是尔朱荣受到了费穆的欺骗,帮他肃清了掌握朝政、压制武人的洛阳汉臣(依然是指文化而非血统)。虽然这同样是边地镇戍军的普遍想法,也是当初六镇起事的最重要原因,但事后大部分利益都落入了洛阳台军的手中,边地镇戍军却获益不大。≧≦其后尔朱荣为高欢所怂恿(可见高欢此人之阴险,自己得势后终身不称帝,此刻却大力怂恿尔朱荣),准备废魏称帝之时,立刻就受到洛阳台军的大力抵制,使得尔朱荣不得不打消了想法,低声下气的向元子攸服罪求情(当然元子攸也只能好言相慰)。

确实,那所宅子的确博敞弘丽,号称仙居,远过诸王之宅,只看其前两任主人的身份便知。≧≦第一任是灵太后大长秋卿、金紫光禄大夫刘腾,刘腾是宦官,曾救过灵太后的性命,深为其所信重,权势倾于朝堂;第二任主人,则是孝文帝之弟高阳王元雍,同样深为灵太后器重,位居丞相之位。只不过,这两人都没有好下场,刘腾由于阿附元乂幽禁灵太后,被重夺大权的灵太后剖棺戮尸,没收所有田宅,元雍则受到尔朱荣的指明讨伐,与嫡子太常卿元泰一同死于河阴之难。

“多谢将军提醒,属下记住了。”周惠笑了笑,与陈庆之一揖而别。

因此,尽管周惠家族早已离开义兴阳羡,但得知了他的家系后,陈庆之便立刻以“世弟”相称,其中固然不乏拉拢之意(陈庆之其年四十余,周惠二十,因先世并无交往,故以平辈相称),但主要还是出于这种习俗。≧≦而周惠改口称呼“世兄”,则是投桃报李,对陈庆之的拉拢表示回应。

“对了,趁他睡熟,先下了他的武器,免得他临死前反扑!”陈庆之继续吩咐道。

“将军请留步,”元颢伸手挽留道,“朕已命人准备晚膳,请将军一同用过再去如何?”

“第二件,是北海王殿下重新征收租赋之事……属下认为,此举甚为不妥,如荥阳才经兵灾,河南巩县、偃师县为虎牢关逃军荼毒,两地民众生计极为艰难,据先例该当减免租赋才是。≧≦况且,大都督先前曾向朝廷请旨,凡荥阳守城兵丁,皆给复三年赋税,如今北海王殿下即将身登大宝,却推翻朝廷当日的承诺,岂非令朝廷失信于民?……因此,属下恳请大都督为两地民众计,为昔日麾下的荥阳守军计,劝谏北海王殿下收回成命!”

“心领吧,”谢邦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几天家父担着心思,身子有些不好,家姊前几日也迁了过来,我要好好照顾。”

“啊……是!”李阿翟连忙答应道,低着头匆匆忙忙的离开。

陈庆之再次打量了他一眼,出言问道:“你自称是陈郡谢氏子弟,可有家系为证?”

“如果听允宣的话,趁早将钱收好,大概就没有这件事了;或者,干脆建一支乡兵起来,那十几个混蛋兵痞也肯定不敢动手的……看来,还是读书人有见识啊!”周恕在心里颇为后悔的想到。

“仲立兄,谢了!”周惠接过干粮袋,向众人的背影拱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