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西厢的周念也出来了,默默的接过了周惠的佩剑。看着这几个孩子,周惠心里感到一阵温馨和安慰。

“遵命!”王建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顺着对方的称呼说道,“末将与南狗有仇,正要随尔朱大都督效力,借重台军前锋骑的虎威,和南狗拼死一战!”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他这番考虑的。

“好,我不提。”周惠从善如流。

周惠甚至想到,这股败军之所以没有逃散,坚持前来荥阳支援,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郑复居中维持。≧≦而他之所以如此尽心,难保没有更大的企图,说不定早已暗地投靠了元颢,然后前来荥阳替南军作内应!

正在这时候,王建和郑复带着护兵,押着新领到的军需返回了营地。抬头在营地之间巡视了一番,目光掠过周惠这一幢时,王建的眼睛忽然一亮,紧接着便径直走到周惠身边,压低声音赞叹道:“原以为允宣初次整军,难免要多费些功夫,却没想到做的如此之好,连宗德诸人也有所不如哪!”

众人又商议了一些行军中的事项,见天色已经不早,便用过干粮,各自寻地歇息。期间周禄和周忠找了过来,问起先前所说的聚餐之事,但现在局势紧张,众人皆身负军务,自然没了那个念头。

“就这样安排好了!”听这位伯父提起成婚之事,周惠更加坚持自己的意见,“您放心,侄儿自己会注意的。”

杨津默然无语,和元延明一同走进大司马门。经过刚才的一番对答,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次朝会,不可能对当前的危局起到任何的作用。≧≦

周植果然坐不住了:“官面上的事情,我不是太熟悉。不过,我看你从河北回来后,行事和见识都长进了许多,倒有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摸样。你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是有一番计较……阿忠!”

然而,对于寒家子弟而言,为权贵担任西宾,扩大交际面和关系网,进而获得举荐,却不失为一条进身之阶。≧≦面前这元三郎,态度之所以如此笃定,大概就是基于这一点吧!

“好吧!”他颔首同意了两个孩子的要求,“明天你们跟阿叔一起去,我会让阿忠用牛车送你们。”

四月初七是周惠、周念母亲的忌日,平伯曾经告诉过他,前两年的那个时候,周惠都要带着妹妹周念,去20余里外的希玄寺为亡母祈福。

这些天来,周惠是深刻见识到老仆周平的忠心了。他事事以周惠为先,惟周惠之命是从,周惠说弃官返乡,说要顺便领略河北风物,要他多说说家中的事情,他也就一一照办,沿途还无微不至的张罗着周惠的衣食住行。周惠原本还担心,是否会因为举止与往常不同而受到怀疑,可是老仆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仿佛一切都那么天经地义,那么顺理成章。只在周惠偶尔过意不去,要替他背背行囊时,他才会坚持己见,请周惠不要担心他。

他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两个馒头递给周惠。

“原来是去边地任职的郡尉。”宇文元道叹息了一声,重新将文书盛进布囊,放到年轻人的腰间。

宇文博没有说话。他不是蠢人,而是久历战事的宿将,当然知道在两千乱兵的包围下,想通过这滏口关绝无可能。且不说他们十来骑能否冲过乱兵的战线,就算能冲过去,关内的守军也绝对不会冒险打开关门放他们进关。≧≦

也由于这个原因,年初贺拔氏病逝时,晋阳方面满足了她的遗愿,允许她与洛生王合葬相州,于是才有了他们的这次相州之行。当然,作为新附部族,他们的行动免不了要受到制约,尤其是对于洛生王的子嗣。所以,洛生王的嗣子宇文菩提必须留在晋阳,而护送贺拔氏骨灰的任务,就只能交给身为女孩的宇文灵吉了。

想到这里,陈庆之差不多就能够确信谢邦的家系了。然后他又看了看谢邦的官籍,心中忽然一动:“你说你先祖名谢讳世和,为何自己以‘世裔’为字?这岂不是犯了家讳?”

“禀将军,表字与名相同,算不得是犯讳,”谢邦的神态更加从容,“以‘世’为表字,正是先祖世和公的遗嘱,用以提醒子孙后嗣,虽然入了蛮部,也不要忘记自己的家承。≧≦”

“原来如此!”陈庆之哈哈一笑,离座走到谢邦面前问他,“能事我乎?”

什么?谢邦诧异的望向陈庆之。

“你可愿意入我幕府任职?”陈庆之更加明确的发出了邀请,“此间事了之后,我可以上奏陛下,让你以陈郡谢氏子弟的身份南返归国,重列士族门墙之内。”

他的神情非常恳切。在他看来,重列士族门墙,这已经是非常优厚的允诺。要知道,江左士族可以世代豁免税赋,成年后便按照门第,直接授予相应阶级的清资官,身份极为高贵不凡。他陈庆之尽管屡立功勋,但由于出身寒微,一直都担任着宣猛将军、飚勇将军这样的低阶浊号官职,直到这次北伐前才被任命为东宫直阁将军,算是踏进了清资的行列,然而这清资只限于他本人,他义兴陈家依然不是士族。

也因为家世低微的缘故,他虽然被元颢任命为卫将军,有了开设幕府的资格,但江左却没有任何士族子弟愿意入幕府辅佐他。至于北朝这边,那就更没有了,抛开南朝臣子这一身份不谈,仅凭他一路屠城略地的残酷行径,就很难获得北朝士子的认同。

陈庆之现在是求贤若渴,哪怕是一个还没有列名士籍的谢家子弟。毕竟,他和魏主元颢一路势如破竹,现在已经打到了这里,攻下洛阳、执掌北朝朝政指日可待。挟着如此声势,幕府之中却没有什么人辅佐,这实在是太寒碜了些;何况,他也实在需要积聚一批人才,否则谈什么执掌朝政?

只可惜,谢邦对此没有什么兴趣。≧≦听了陈庆之的提议,他立刻摇了摇头:“将军请谅,家父年老力衰,在下别无兄弟,必须在家奉养,因此无法入将军幕府任职。”

不愿意是么?陈庆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早就清楚,那些士族子弟自命清高,鄙薄庶务,能力不见得有多少,架子却一个个摆到了天上。可他却没有想到,连谢邦这样一个还没有列名士籍的子弟,居然也敢和他打马虎眼儿。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只好公事公办。”陈庆之说着,慢慢踱回书案边,拿起一份卷宗扬了扬:“陈郡谢邦是吧?你的官籍我看了。升任军主的职务,似乎是叙前晚防守西门之功?……哼!于守方为功,于我方则为罪,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这!”谢邦脸色一白。他哪知道,这陈庆之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笑意吟吟的询问家承、许诺相邀来着,可一转眼变换了这副嘴脸。想到自己还是待罪的囚犯,再想到外面被剖腹挖心、斩首示众的三十多名将领,他忍不住微微打起了哆嗦。

“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陈庆之再次冷哼一声,将官籍扔到谢邦面前。

官籍落地的声音并不重,谢邦却吓得浑身一震。到了这会,他也再顾不上什么矜持,连忙离座而起,跪倒在陈庆之的书案之前:“将军容禀!在下赴朝廷之征,皆因家中全无兄弟,仅有老父,不得已而至此,其后抗拒大军,则譬如弓箭,由人所指而射,纵有冒犯之处,也恳请将军念及人伦大义,容在下归家奉养老父天年……更何况,前晚防守西门,在下并非主将,只是恰逢其时而已,这一点请将军务必明察!”

“你不是主将?”陈庆之望了过来,“那么主将是谁?”

谢邦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低下头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出卖王建、周惠二人。

“哦,倒是我冒昧了,”陈庆之微微颔首,“卖友乞命,义所不为,我也不来为难你。只不过,要查出当日的西门主将是谁,这于我并不困难,即使你不说,也自然会有人愿意说的。”

事实上,陈庆之还真有些兴致,想知道那晚是谁防守西门来着。他派去夜袭的军士,都是军中特别挑选的精锐,往日夜袭偷营,从无失手,却在那一战中折损了二十三人,这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想到这里,陈庆之心中未免索然,于是向谢邦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若是愿意留下来,便自去营门报备,依然领军主之职;若是不愿,可速速回乡,努力赡养老父。”

“多谢将军!”谢邦大喜过望。刚才听了陈庆之的话,他心里免不了替王建、周惠担忧一番,好在自个的小命总算保住了,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再次拜谢了陈庆之,“在下告辞!”

陈庆之点了点头,自去翻阅卷宗,不再理他。

这时候,外面的护兵再次进来,半跪着向陈庆之禀报道:“将军!我方前锋遣信使来报!虎牢关守将弃关逃往河北,我方已经进占虎牢关,击破崿岅之敌,获伪侍中尔朱世承、伪东中郎将辛纂!洛阳以东,已经再无任何守备!”

“是么?”陈庆之蓦然起身,“赶快传信使进来!我要问话!”

……,……

尔朱世隆弃关而逃的消息,同样由信使飞马传往洛阳。元子攸闻讯,立刻在式乾殿召见吏部尚书杨津,任命他为领军将军、中军大都督,统率洛阳现有的全部军队,抵御南军即将到来的进袭。

以杨津为防守主将,是元子攸反复考虑之后的选择,一则杨津忠心耿耿、德高望重,可以镇得住目前的乱局;二则杨津善于守城,当世罕有其匹(韦孝宽乃杨家女婿)。几年前六镇鲜于修礼、杜洛周起事,杨津时任北道行台、定州刺史,正处在两股贼军之间,他修理战具,增营雉堞,在没有任何外来支援的情况下,在定州孤城内坚守了三年之久,还设计离间贼军,间接除掉了鲜于修礼等人,极大程度上牵制了六镇乱军的行动。因此,如今面对南军和元颢的进逼,元子攸希望杨津能够守住洛阳,等到台军主力赶回来将其击败。

然而杨津却没有接受任命。他手执笏板,拜倒在御案面前:“微臣不敢奉诏!请陛下收回成命,再思他策!”

“杨卿有何高见?”元子攸奇怪的望着杨津。他并不怀疑杨津的胆略,也不怀疑他的忠诚,可是敌方刚攻下荥阳,继而击败台军前锋,吓走虎牢关守将,正是气势极盛之时,本方却是极度空虚,除了守城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杨津却没有直接回答。他放下笏板,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交给内侍上呈元子攸,并且向他解释道:“陛下,这是南道大行台臣昱在荥阳陷落前送出的书信,因担心半路遭到拦截,故而没有派出军使,而是交给家仆,以家信的形式送到微臣私宅,由微臣代为转呈御览。其间若有不恭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元子攸随意的说道,从内侍手中接过书信打开。渐渐的,他的眉毛皱得越来越紧,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终于一把揉起了信笺。

“天穆竖子!居然敢怀着这种心思!其心真可诛也!”他愤怒的拍着御案大骂。

“陛下请息怒,”杨津躬身下拜,“微臣认为,这件事应该确凿无疑。臣有族侄名宽,在台军中担任都督,颇得天穆信赖。据他所言,天穆进入司州后,便称病搁置军务,在滑台城驻留了下来,但实际上身体极为康健。至于骠骑将军臣兆,之所以率军前往荥阳,也不过是为了彰显自身的武名而已,否则的话,何以来去匆匆,根本不与城内守军联系呢?”

元子攸微微颔首。他很认同杨津的判断,尔朱兆的确就是那样的性格。至于杨宽(隋朝杨素的亲叔祖父),他同样可以完全信任,当年他还在潜邸时,两人便已经相交莫逆,那次杨宽被广阳王元渊连累,受到朝廷的大力通缉,还是他偷偷将杨宽藏在自己家中,一直坚持到朝廷发布赦令为止。杨宽对他也极为感激,在北海王元颢担任大行台北征葛荣,许以行台左丞的高位时,杨宽毫不犹豫的予以拒绝,说是还未报答他的厚恩。

很显然,这次杨宽冒险送出元天穆的情报,便是对他的报答……元子攸心中一暖,点头示意杨津:“杨卿请继续说。”

“是,”杨津叩了叩首,“微臣认为,既然台军不会回援,死守洛阳便是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惊扰陛下銮舆……故微臣斗胆,请陛下考虑暂时出狩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