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接道:“那位让菜给小厨娘的是谢家三郎,刚入了弱鱼池小榜,人嘛,猫儿似的机灵,刚才一番反驳真当是口齿伶俐,后生可畏。”

于是在场的人很快发现,阮歇这么大的人居然对一四岁小郎君语言刻薄。

孔严是王导的文书,在司徒府跟自家一样熟悉。

“嘘。”王导将食指比在唇边,眉目间夹杂丝缕愁绪,“多谢阿熙代我拜祭敦哥。”

原本在暗笑的谢安忽然止住了笑,只觉得焦氏用心良苦,让两世都没有娘亲的他十分羡慕四弟谢万。

四岁抱一岁,这是要被压倒的节奏,谢安好不容易将小孩抱稳在怀中,这时就听二哥笑道:“胡儿,不准烦你狸叔。”

谢父沉默不语,眼里颇有深意,但又当他是个小孩,有些话不便出口。

“之前、之前还有跟纪家阿友……分着吃!”

不知为何,谢安有点怂了。

谢安前世接触过草书,但仅仅只是入门,将字认出来就自我满足了,本来嘛,他的专业和爱好本是绘画。

门最下方还贴了一行小字,是用三种字体字写成,分别是大篆、隶书、简体字。

祖父是西晋时太学的校长,当时的太学教的是孔孟儒学,他精通儒学,倒被流行玄学的上层社会视为异端,敬而远之。

孔严的堂兄为孔子世孙,他自幼跟随堂兄学习,虽身在玄风颇盛的时代,但对儒家典籍的学习未曾放松,如今听谢安所言,心中的气消了几分。

不过今夜是为谢安兄弟洗尘的家宴,无需如此。

孟子曰:理亦无所问,知己者阕砻。良驹识主,长兄若父。

谢安就是被大哥和孔严的斗嘴声吵醒的。

愈发靠近建康城,谢安心里的感慨愈多,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

南方人鼻孔里发声,这帮伧鬼真是无能,不仅洛阳成废土一片,连自个家都守不住,如今寄人篱下,还得瑟。

温氏姐姐边说边用帕子包着一个碗走过来,碗中尚冒着热气,稠而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凑近了闻倒是挺香。

谢安一看就知道,这是芝麻糊。

顾悦之夺过温氏姐姐手中的碗,放回了原处,“这是什么墨吧,你们俩能不能少烦她。”

王敬正寻王熙之,见王熙之捧着蛋壳回到房中,然后又抱了把小伞跑出来,后面跟着一群鹅,她用伞赶着鹅下了池潭。

做完这些后,王熙之对王敬道:“阿敬,快下雪了。”

然后她撑着伞,坐在池潭边的席子上,将背影留给了众人。

这大约就是反应迟钝、呆萌萝莉的逐客令吧,谢安远远看着,心里充溢着莫名的心酸。

王敬拍拍手,将温氏姐妹一手一个拉出了院子,“熙之说要下雪,就马上要下雪了,我们快些走。”

温氏姐妹脸上带着不甘,王敬虽是性情温和的男孩,但毕竟是主人家,她们乖乖随着他走了,临走时,温氏姐姐还不忘对顾悦之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谢安和王胡之落在最后,王胡之见谢安一副不舍离去的样子,发问:“你真的认识熙之?可刚她没同你打招呼啊。”

“……”这正是谢安郁闷的,那丫头明明隔三差五吃他的东西,可这会却像是陌生人似的,这小女孩的心也是海底针啊。

这回轮到王胡之拽他走了,“别望啦,熙之她不喜欢理人,我们不要打扰她了,而且她说快要下雪了,我们得马上走。”

“那温氏姐妹是怎么回事?”谢安万分郁闷。

王胡之见他年纪比自己小,换上一副沉稳的小大人口吻,“这个嘛,你还小,有些事不懂。她们女孩子长大后就是喜欢引人注目,偏巧顾陆两个哥哥懒得理会她们,嫌她们吵,顾陆每次聚会都会叫上熙之,熙之本来也去的,后来被温氏取笑多了,她也不来了。”

都是一群早熟的小孩。谢安望着自己小短腿,无语问苍天。

这一路走着,隐隐还能听到温氏姐妹在前面叨叨,“熙之妹妹是要用墨写字了么?可她不是一看书帖就要晕的么?”

“姐姐别取笑熙之妹妹,当年她周岁就能读蓬莱法帖呢,我们建康的小孩,哪个不知道她的名气。”

“蓬莱法帖,悦之哥哥家也有吧?”

“我现在修为还不能看。”顾悦之懒懒地回了句。

“阿敬和胡之都入了弱鱼池,熙之这四年来一个大字都不会写,也不知她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王敬反驳道:“阿爹说入弱鱼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还小,以后的事难说。”

“阿敬,你家熙之不会真的这里傻了吧?”温氏妹妹指了指自己脑袋,“你们琅琊王氏是书法传家,不会只有她一个……”

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谢安真是一口闷气无处说,真想揍这两丫头一顿,但是她兄弟都没出声,他又算什么!

特别是身边那王胡之,听到这些话像是习以为常了,见谢安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心中万分疑惑,“对了,谢家三郎,你到底是怎么了?”

谢安长吁口气,总算平定心绪,望着不远处被屏帘围起来的“小竹林”,心中盘算几许,对着王胡之展露淡淡笑颜,“胡之,我单名一个安字,你可以叫我阿安或阿狸都可以,你我是邻居,以后常来我家玩。”

王胡之也没多想,露出笑容,“好呀,阿狸!”

小孩子就是好唬弄,谢安心道,我可要忍住,一定不能生气啊,

众人入了“小竹林”,周边一圈青铜火炉将人烤得极为暖和,刚一落座,天果然下起雪来,仆人在王敬的命令下早去拿了伞和风袍来,保管不冷到任何一个小孩。

而且他们是坐在一个大亭子里头,上面有层层竹叶与薄草垫遮盖,并不会有多少雪落下来,就算有雪落,早在半空就被热气给蒸发了。

“熙之真是神了。”顾悦之那张酷酷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向往之色,“她是如何每次都能预知天气的?”

这下连温氏姐妹也挑不出毛病,两人喝着热茶,一脸不高兴。

总算正式开始小竹林聚会了,小孩子们三三两两坐一块,先暖了手脚,再吃着茶点,不一会儿顾悦之和陆纳已经开始下棋,熊孩子谢万和纪友拿着小羽箭玩着投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