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厮想是不曾见过一向闲散的二老爷如此端肃的神情,一时怔愣便停了手中的动作。

“周老。”苏珺兮和陈则涛前后和周老大夫打招呼。

苏珺兮行至桌旁坐下,将手中簇新的账本扬了扬,旋即打开随意地翻看着:“我也纳闷来着,今日大伯父行事有异于往常,只怕是,大伯父本要与我谈你的事情,却也没有想到会遇到突发状况,因此乱了阵脚,忘记了你的事情。”

清霜支支吾吾地止住了清风,清风一时疑惑,旋即明白,沉思半晌,脑中闪过小姐与李公子这一段时日来的种种,感慨释怀之余,心叹一句到底是缘分,便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

说来苏珺兮也觉得好笑,她和李景七一边上演着求亲与拒亲的戏码,一边又如往常般来往,李景七依旧日日接送她往返于苏家和一鹤馆之间,只是继续着执礼甚恭的态度,苏珺兮对此也不置一词,只冷静地静观其变。

苏珺兮听到身后动静,不由疑惑,转身瞧见李景七的这番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事先警告李景七:“你别再像昨晚一样!”

李景七却浑然忘我,抬手抚了抚苏珺兮的一头青丝,嘴角浮起浅浅弧度:“珺兮,你忘了梳头了。”

刚至门口,不知几时候在门侧的长青上前一礼:“公子。”

李景七眼底笑意依旧未减,此刻更添了一丝狡猾:“不然,怎么偷偷在你眉间点上一朵梅花?”说着揽着苏珺兮走到书案边,拿起那一支仍旧沾着些许丹砂的狼毫作势就要往苏珺兮的眉间画去,“且让我把它画完。”

现在李景七每次都主动接送她往返于苏家和一鹤馆之间,原本李景七打算在一鹤馆后院等她,虽然她以女子身份在一鹤馆悬壶行医本就不是寻常闺阁女子之举,一鹤馆的大夫们也颇能宽容接受,但只怕这已是极限,再要他们接受超乎他们想象的自由恋爱观念则太过勉强,苏珺兮为了不至招来流言蜚语,硬是威逼利诱地将李景七赶到外面等她,李景七大约对陈则涛也有些情绪,原本不肯,但得了能与苏珺兮同车的好处,又能趁机再占占苏珺兮的便宜,便也乖乖地到外面等去了。

苏珺兮不由起了一身皮疙瘩,心道真&img=""&麻,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家中排行第七?”

苏珺兮点点头,王婶便提着食盒去寻还留在苏家的鹉哥了。

一旁的清风见状不耐,瞥了李景七一眼,才对苏珺兮说道:“小姐,再不走就要迟了。”

巧儿点头,出去喊鹉哥进来。鹉哥旋即将醉得人事俱忘的陈则涵背了进来,放倒在床上,才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给何氏请安。

“黛娘,我细听之下,今日怎么多了似有若无的琴音?”陈则涵不答反问。

僧人将陶钵往腋下一夹,随即双手合十,垂眸自说自话,说毕取下陶钵转身就走,一连串的动作眨眼间只剩脚边的袍摆凛凛生风。

转眼,马车离了主道,驶进一条鲜有人迹杨柳小陌。苏珺兮略定了定心神,示意清风让阿虎停车。

苏珺兮听闻清风的轻声叹息,转头看见清风一脸淡淡的愁绪,只好展开笑颜:“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再想办法就是了,别担心。”

苏珺兮看着李景七止了话,心中瞬间凉了一截,还不肯说么?苏珺兮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此刻刻意露出疑惑神色,便是委婉相问,可李景七始终避重就轻,不肯主动给她答案。如果过了这么些时日,李景七还不了解她的&img=""&格,那也就罢了吧;如果李景七是明知她心中所惑,却不肯相告实情,那她还有什么话好说?既然别人不说,她自然也不会再去过问他人的隐私……

苏珺兮想着想着不禁轻轻打了个喷嚏,不由尴尬一笑:“许是今日淋了雨的缘故。”

李景七嘴角浮起浅浅的弧度,却并不答话,拉起苏珺兮的手往回走。此时,簌簌秋雨已停,天空中只一片云淡风轻,苏珺兮被李景七牵着,缓缓行于雨后泥泞的路上,虽然脚下艰涩,心中却莫名地盈满了一种叫做安心的情绪。

清风坐定,摇了摇头,苏珺兮方才安了心,随即却听到车外吵闹起来,心中正疑惑,不想车外的吵闹声竟然越来越大,偶尔还有不堪的言语入耳。苏珺兮略一想就果断打开了一边车门,秋风瞬间灌了进来,夹杂着丝丝清寒的细雨密密麻麻扑在苏珺兮的脸上。

何氏说罢,她的陪嫁丫环巧儿便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碗药进来:“小姐,二少爷吩咐说大少爷喝过粥还得再服一碗药才行。”

周老大夫平日虽是个老顽童的脾&img=""&,但在出诊的时候倒是正经的很,此刻他正微皱着眉,一边抓着自己的一把美髯,一边望着床上的陈则涵。

清风却不以为然:“小姐若是用得不顺手,换一个也就是了,我只怕这孩子未必领小姐的情。”

“苏小姐,那日是我唐突了。”李景七徐徐吐出沉沉的低语。

苏珺兮听得清风将最后一句“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改了,不由上前将清风扶了起来,只道:“傻孩子。”

一时母子俩两相对望,窗外忽的飘进来一片离了枝的绿叶,书房内霎时盈满了愁绪。

老鸨心中只恍惚闪过一丝迟疑,却又不得所以然,因此略作停留,便要离开,不想才转过屋角,就听到身后似有一声不真切的闷响传来。老鸨踌躇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待举步,却见隐在落影阁各个暗处的打手往这边行来,因此干脆停了脚步等着打手,心道谁这么明目张胆地不按落影阁的规矩行事?

长青听罢长玄所言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爆栗,小声斥道:“越发没有规矩了。”

“苏小姐,终是想明白了?”赵成益不改轻浮,一双细长丹凤似笑非笑,实在难掩风流。

李景七看着闪烁的烛光中苏珺兮略显清减的脸颊出神,心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她并不一样……

长玄抱着清风,只觉得&img=""&口一片冰凉,&img=""&前轻微的颤动一下一下振着他的心。他疾步走到马车旁的李景七跟前:“公子……”

街上受了冲撞的游人,寻常人家至多指着清风的背影说道两句也就作罢,偶尔碰上几个醉汉无赖,便要扯住清风动手动脚,阿豹见状又止不住清风,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与这些人周旋,替清风善后,不知不觉便束手束脚。

苏珺兮可以肯定这不是。她与陈则涵这两个异世的灵魂有着天然的交集,却并不交心。陈则涵知道她的喜好,却未必知道她的所欲所求。那么,十来年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终究,酝酿成祸了么?

琥珀光便是枫叶酒,在前一年的秋天里摘了完好鲜艳的枫叶来,洗净后与酒一同酿制,到了第二年,酒便泛着晶莹的琥珀光,尝着别有一番风味,故而人们美其名曰琥珀光。

苏珺兮本不打算过问陈则涛今日为何迟来,但此刻见了他的神色就不禁有些疑惑,只默默随着陈则涛到了偏厅。

卢放点了点头,又迟疑道:“那,陈府那边……”

陈则涛急了,喝斥小医童:“还不说来?”

“大哥也是知道的,一年总要这么忙两个月,年中还好些,到了年关只怕比这还要忙。”苏珺兮走至陈则涵跟前站定,“大哥随我去偏厅坐坐吧,这么晒着要中暑的。”

苏珺兮看了李景七一眼,见他双眼浮肿,眼神飘忽,无奈地摇了摇头,径直与长青说道:“去熬些绿豆汤来吧。”

姚娘闻言,那双水墨氤氲的桃花眼就隐去了大半的水汽,笑成两弯月牙,随即命人放了小舟,带上琵琶和一个丫环就来了陈则涵的画舫。

苏珺兮闻言赶紧截住清霜的话:“大伯父断不是这样的人,不然爹爹绝不会把我托付于他。”苏珺兮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解释:“我一个女子,打理药园子总是诸多不便。何况,爹爹留下的药园比起陈府的家业,&img=""&本不值一提,但是委托大伯父照管,却可以借助陈府的方便,无论是草种、药苗的来源,园子的维护、打理,还是最后的收割、买卖,都可以随陈府的大宗生意走一样的渠道,这就不仅仅是便宜了,还是规范,就是不至于自己走了旁门左道、或是进了别人的歪门邪路的意思。”

苏珺兮闻言一愣,随即浅笑,可不是,她是见了三回!

“这花露的制作也是一件&img=""&巧的活计,本也制的不多,正好只给二位伯母应景了,也让我躲躲懒。”苏珺兮笑道。

苏珺兮望去,只见刘老大夫一把花白胡子歪向一边,倒像是只剩了半撮,想是睡觉时压到了。苏珺兮忍俊不禁,偷偷瞄了一眼陈则涛,只见他拿拳眼遮了遮嘴,侧头忍笑。

苏珺兮学着王婶折着花样,动作渐渐机械起来,视线也跟着模糊,依稀记起十几年的琐碎事情来。

“小姐!”一声中气十足的轻喝,陶婶连忙放下手中的柴火冲到炉子边,“小姐,我就是离开砍些柴火,这些活儿让我这老婆子来做就行。”

陈则深压下心中情绪,起身俯首行礼:“孩儿谨遵爹爹教诲。”

陈于致颔首,看向立在一侧的另一个账房副管事:“陈智,你今后便管着自大郎手中收回的那一成生意,我再给你添上一成,这两成,我让五郎跟着你,事事都由他决定,但切记不可由他决断,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陈智上前一步,俯首:“是,大老爷。”

见陈智应下,陈于致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盏饮了几口茶,旋即转头看着苏珺兮笑道:“珺兮,之前说道让你监督大伯父替你代管你家产业,如今大伯父改了主意,欲倒过来,苏家产业依然挂在陈府百草堂名下,但是,往后由我来监督你管理你家产业,你看如何?”

苏珺兮听完陈于致的这番话,脑中已经转了数转。大伯父言下之意,苏家产业依然挂在陈府百草堂名下,说明苏家仍可以借陈府的便利和荫护;而由她自己来照管自家生意,这其中对她的厉害就不必多说了……思及此,苏珺兮心中一动,一时竟无以言表,只起身福了福,谢道:“大伯父总是对珺兮爱护有加,珺兮悉听大伯父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