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径山已经驾车过来,李景七在车内掀帘问道:“出了何事?”

……

苏珺兮受不住陈则涵这异样的眼神,因此避开陈则涵的目光垂眸寻思,陈则涵可能也不知道今日杜氏找她,即使他真对她有意,可能也并不知道杜氏的打算,如此想着苏珺兮就开了口:“大哥,怎么在这里遇到你了?”

清霜笑道:“她要推可都是推给我呢,小姐你就是没人推给你你也躲不掉。不过若要教训清风姐姐呢,我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待陈于致走远了,陈则涛才迈了步,脑中仍旧回味着伯父那隐隐怒气中带着些许悲凉的神情。

苏珺兮感觉到清风投注到自己身上的不安的目光,却不去看清风,只迎向赵成益的咄咄逼人,心中无比清明:“无价。”

苏珺兮闻言不为所动,只笑着看着周南星跑开的身影。

一进一鹤馆,陈则涵就看到几位老大夫在前堂坐馆,几个小医童进进出出奔走个不停。陈则涵略无措,就回过神来,一一上前与他们见礼。一鹤馆的几位老大夫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除去今日不在坐诊的老顽童周老大夫还会与年轻后生们玩闹一番,其他几个都是庄重老成的,何况此刻他们手头上的医务正繁杂,因此也没有多余的功夫与陈则涵寒暄,陈则涵行过礼便径直去了后院。

“你且等一等,我去准备准备。”

苏珺兮略有些疲惫,一时又顾着湖上景致,倒忽略了陈则涵的神色:“不过是用红丝线绣了蔷薇的轮廓,也不敢用得太张扬了。”

王婶见她当真懵懂,气不打一处来:“你今日&img=""&心开着门,却只顾自己躲雨,若是碰上歹人如何是好?”

早知究竟的清霜备好衣裳过来拉开清风:“清风姐姐,你便放过小姐吧,此事心知肚明即可。”

陈府大少爷陈则涵轻柔一笑,略靠近苏珺兮一步,伸手将落在苏珺兮发间的一片细柳叶取了下来:“芙蓉惊变色,柳叶裁新妆。”

苏珺兮一想,自己于此还真是颇为讲究。她取过一只白色瓷瓶,倒出些许玫瑰花露,轻轻拍在脸上,抬眸望着镜中的自己,一张瓜子小脸略显清减,两道淡淡疏眉不甚分明,再加上自己一向漠然的神色总给人以疏离之感,因此并不怎么出挑,唯有白而细腻的肤色和隐含慧黠的眼神还略带了些许神采。

清霜想到孙大娘家中的景象,也不免叹了口气,在桌边另拾了一张凳子坐下。

夏唐亦出了屋子,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往下一看,正好看到傻木头闪身钻进了家里,留下肥胖的王肥婆还冲着她家大门的招牌“长乐楼”破口大骂。

苏珺兮叹了口气,深感自己的无力和疲累。虽然这世的前十四年,她爹爹的世界因为娘亲的去世而崩塌,然而即便如此,爹爹亦是苏家的擎天之柱,给她以实实在在的安全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至少,爹爹都不会让她挺身而出,可如今爹爹去世,她又落得和前世一般,女子强作男儿身,可她又为了什么呢?为了苏家甘愿依附她的这几个比她还无&img=""&无依的人?她自认她只是个不为恶的人而已。那是为了在这世生存下去?也许是吧……

无欲则刚,哼,说得哪门子笑话!偏她两生两世,所欲所求也不过一世安稳、一处自在,可究竟,何处是吾乡?何处能自主?

苏珺兮突然而至的情绪低落,看在李景七眼里,不似往日那般干练疏离,却多了一丝蒲柳之姿的楚楚之感,看得李景七心中愈添疑惑,不由得想穿过眼前的重重迷雾,瞧见那不被所见的真实景象。

李景七看着闪烁的烛光中苏珺兮略显清减的脸颊出神,心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她并不一样……

一时万赖俱寂,屋外古樟树的剪影在淡淡的月华下模糊成一片,远处不知从哪条小巷子里,传来巡夜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咚!咚!咚!”余音渐行渐远。

苏珺兮蓦地回神,心中了然,这已是五更天了,在这世,此时便是一日之晨,又是新的一天么?

“李公子,我……”苏珺兮整了整思绪,正欲提长玄疗伤之事,眼角余光便瞥见长玄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进客厅来,不由一笑,便起身走到长玄身边,“李公子,还请去客房歇息一会儿吧,我给长玄瞧瞧,只怕他挨了不少拳脚。”

“我哪里那么矜贵……”长玄摇摇头,偷偷瞥了长青一眼,“本来就没少受师傅的拳脚。”

“什么话!这哪里一样?”长青斥道,旋即却又缓了语气,“还是让苏大夫给瞧瞧吧。”

“你们随我来。”苏珺兮领着李景七几人去了客房。

苏珺兮给长玄仔细瞧过,伤处也看了,倒没有伤到要害,只青了好几处,刚刚长玄用凉水洗澡,也算冰镇过了,因此苏珺兮只叫清雨去取了跌打损伤的药酒来要给长玄上药。奈何长玄刚刚给苏珺兮看伤处时就千般不愿意,此刻更是红着一张脸,抱着薄被死也不肯让苏珺兮给她抹药。

苏珺兮看着长玄此番模样忍俊不禁,正想说话,长青实在看不过去,对苏珺兮道:“苏大夫,让你见笑了。我略有武艺,早年行走于市井江湖,还是晓得一些门道的,不如让我来吧。”

苏珺兮闻言,便将长玄交给长青,留清雨在一旁伺候,自己则行至外间,在李景七的对面坐了。

苏珺兮倒了两杯热水,递给李景七一杯,随即就垂眸看着自己的青釉杯出神。

一时两人无话,屋内昏黄的烛火闪跳个不停,闹得两人的影子也在地上不停地跳跃欢腾……忽而,这深夜的静默被屏风另一侧的哀叫打破。

“哎,师父,你轻点!”长玄不禁痛呼出声。

长青听了长玄的叫唤,手上力度不减反添:“活该。”

长玄终于明白他师父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不由得抓着薄被苦叫连连,心中直后悔没让苏大夫给他抹药。

苏珺兮不禁抬眸看向李景七,一时间两人四目交接,只相视一笑。

“李公子,不如在此歇下,等天亮再回去?”

李景七点点头。

苏家不大,余出的客房只得这一间,因此苏珺兮便领着李景七到她爹爹旧日住的房间歇息。

待给李景七安置妥当,苏珺兮才离开,行至门口,关了房门,正要走,却突然一个不稳,眼前一黑,便要倒下去。瞬息间苏珺兮慌忙伸手乱抓一气,堪堪抓住门框才不至于摔倒,却是整个身体都倾了过去,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手中的烛台亦滑落在地,“嘭”的一声瞬间火灭。

苏珺兮闭眼略缓了缓,再睁开眼睛,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

这两声响动却惊动了房内的李景七,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苏珺兮回眸看向门内的李景七,身后微弱的烛火影得他的身材更加清瘦修长,清俊的面容在淡淡的清辉下有如秋雨微寒,清寒中一双眼恍若深潭无波,苏珺兮只觉得这一眼如何也望不到底,望不尽其中情绪。

苏珺兮不等他开口询问,扶着门框掩饰道:“太黑了没看清路……”

李景七看着苏珺兮,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却弯身拾起滚落在一旁的烛台,走进屋内,笨拙地重新点上蜡烛,才将烛台递还给苏珺兮。

“谢谢。”苏珺兮忽然觉得心慌意乱,只道过谢便离开了,纤细的身影笼在摇曳的烛火中,缓缓消失在小园的转角。

……

苏珺兮睁开双眼,恍惚中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蝉鸣,转眼透过纱幔看到泻入屋内的晴好阳光,不禁惊起,掀起纱幔便看见清霜走了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李公子他们呢?清风回来的消息可通知二哥了?”

“小姐,看你才醒来就担心这许多事。”清霜一边系着纱幔一边看着苏珺兮,“小姐放心吧,李公子吃过早饭,见小姐还在安睡,先回去了,王叔一早已经去通知大老爷和二少爷了,二少爷说你就在家里安心歇几天,不用去一鹤馆了。”

苏珺兮点点头,心中计较,觉得还是得去一鹤馆一趟,于是起身梳洗一番,吃过早点便要出门。

万径园,翠微亭。

翠微亭悬于万径园的最高处,巧妙地立于一块巨石之上,惊险之中一种安之若素的气息浑然天成。站于翠微亭之中,极目之处,便是远山巍巍兮云渺渺,颇有一种相携老翠微的出世之态。

李景七自苏家回来,就上了翠微亭,只远眺着这蒙蒙山色,瞬间觉得自己不过青山一叶、须臾一生,惶惑间深思起来,清俊面容不见悲喜。

远处,长玄全身似散了架一般趴在石桌上,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酸痛,只双手握拳支着自己的下巴,神情惆怅得仰视着翠微亭,末了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旁的长青默默地站着,一双眼沉得看不出深浅。

“师父,”长玄清幽幽地问道,“快四年了吧?”

“嗯。”长青含糊地应了一声。

“师父,”长玄不改惆怅的语调,“若不曾发生那事,一切定不会是这样的吧。”

“嗯。”长青仍旧含糊地应了一声。

“师父,”长玄这次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那样的日子再回不来了吗?”

这次长玄没有等来长青的回应,一时万籁俱静,及至突然叫嚣的一阵蝉鸣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默,长玄才觉得&img=""&中那股凝滞的气息顺畅了一些。

良久,长玄感觉到长青俯视自己的目光,转头,恰恰对上长青的视线。长玄不禁心中一惊,看着长青不知深浅的眸光突觉一阵莫名,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得长青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