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杨一清轻咳一声道,“那是我长孙……”

“皇上何必理会那些个……”

江彬将黑白分明的棋子收回紫砂罐里:“望王总兵上书,边军与京军对调。”

江彬知道这贵重,自然推脱,王继便沉下脸道:“这一声大哥莫不是哄我开心的?”

江彬从耳朵红到脖子根,却并未躲开。

几日后,“天下第一酒楼”在近永定门处的风水宝地热闹闹地开张大吉。招牌是正德皇帝御笔亲题的,酒楼门前的望杆上还挂了条酒望子,上书“本店发售四时荷花美酒”。

江彬隐隐觉得胃有些疼。

“要根治此症,需一味药,那药以不周山上的黄花红萼为引,黄花开于二月望日,其生长之处甚为隐秘,且识得的人不多,更何况……”吴杰顿了顿,“那红萼有毒,需我等体质异于常人的‘庸医’,碾碎了配合药汁服下,用身子滤了毒后再渡气给王爷,连着七日如此方能无后顾之忧。然这黄花甚为稀有,我这里也只剩了几朵,需待来年花开之时再前往不周山采集。”

东厂,明成祖于永乐十八年建。东厂的职责从听审朝廷会审大案到监督审锦衣卫北镇抚司拷问重犯,从监视朝廷各衙门官员的一举一动到查看衙门每一份文件,从百姓的柴米油盐价格到税收缴纳的情况,职能范围早已超过所谓的“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且东厂所获情报可直接向正德皇帝汇报,不似锦衣卫必须以奏章形式上报,故而东厂掌印太监是宦官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雄的第二号人物。掌管锦衣卫的钱宁虽嚣张跋扈,但在连锦衣卫都在监视范围内的东缉事厂督主跟前也要礼让三分。

江彬坐在正德皇帝身侧,看他批阅奏章。说是批阅,其实大多时候正德皇帝也只是如张永般,将内阁大学士小票墨书的建议用朱笔批写罢了。

御驾入京时,已是酉时。

江彬瞥了眼一旁幸灾乐祸的钱宁,俯首称是。

这一嗓子让众人静了下来,齐齐将目光投向始终沉默地跪着的江彬。江彬却仍旧对着王继的尸体面无表情。

他想起与王继初见时的剑拔弩张,比试后的心心相惜,交心时的无话不谈,结拜时的情深意重……江彬在南京时还想着之前走得匆忙都未好好道别,等回去了要好好赔罪,再和王继一同喝王勋带去的酒……可如今,这一切,戛然而止在这被一刀斩断的颈间。在最激烈的情绪小的没理智前,麻木地问一句:“王总兵可知晓?”

那佥书官恭敬道:“已命人前往大同。”

话未完,却见一挂着东厂腰牌的小太监从门外疾步而来,气喘吁吁地到了江彬边上,一躬身附耳道:“左都督,皇上让小的带话说,王总兵因巡抚告发一月前擅杀求贡使节一事,尚于大同等候三司会审……”

明蒙通贡,始自永乐年间。弘治年间,达延汗为了征讨满教赍阿固勒呼,移帐于鄂尔多斯,明军误以为入掠,发兵袭击,双方中断贡市关。正德皇帝继位以来,便常有蒙古各部落使节前来求贡,这事本该由礼部管辖,王勋却擅杀使节,这个罪名可大可小。然而总兵一职非同小可,正德皇帝今日冒着动摇军心的风险将王勋软禁起来,恐怕是王勋早就知道了宣府之事……正德皇帝如今令人前来告知,必定是不打算在近日放背负丧兄之痛的王勋出来了。

眼看着众人都等着他决断,江彬唯有在那太监告辞后下了决心道:“我与王大哥结拜在先,如今王总兵脱不开身,便由我来操办后事。”

众人面面相觑,但也觉得江彬不会在此事上欺瞒他们。

“寻人备棺,今晚便入殓,待明日阴阳生来,选个时日下葬……”

“可都指挥使尚无全尸!”王伦这一声令原本压抑下的疼痛又翻滚上来,嗡嗡作响地敲打着脑仁,窃窃私语与恸哭声连成一片。

江彬抽刀反手拍上去,王伦被刮得一愣。

“我大哥的坟自要用鞑子头颅来祭!可当下意气用事又有何用?大哥平日里便是这般教你等的?”

王伦脸上一道血印子,却是垂着头再不敢吱声,其他人也都跟着安静下来。

“火葬!”江彬摸到腰间的鞭子,掷地有声道:“王总兵若问起,便说是我的主意。”

之后,无人再有异议,听着江彬的指挥各就其位。

外头未曾间断的号哭声中,阴云渐渐积聚,将如血残阳遮得看不出端倪。潇潇秋雨很快便会将这一场哀鸿遍野的杀戮冲刷得不留痕迹,只秋风穿透残垣时的呜咽,久久萦绕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