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膛被他这么一抢白,也觉得面上发烧,但随即说道:“不是我没心肝,我也是极感激郑官人的。但感恩归感恩,这半年以来局势动荡,各支大军走马灯似的转了一圈,地方上实在是不堪其扰,光是捐钱也就罢了,军将们拿了钱不去购买粮草军械,只是一门心思的求田问舍,压低价钱强行盘下京湖的良田美宅,根本无心操练军士,只图面团团的做一个富家翁。当然,小官人是熟读圣贤书的人,不会像那些莽汉一样毫无德行,但您也要知道咱们营田经商的百姓,平时赚钱不易,不管是从土里抢食还是从商路上挣钱,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每个铜钱都是咱们劳心劳力的换来,看着大将们个个都是这么糟蹋咱们的血汗,心中怎么能没有怨气!”

“那感觉仿佛就像是暗夜中狼群无时无刻的尾随,随时有一双发绿的眼睛在紧盯着你。”石文虎的口气很严肃:“这条胡狼,在北方是很有名气的细作。运作过很多要紧的事件,要不是他冒死把金军的情报送给四太子拖雷,也不会有后来的三峰山之战了。”

“这个自然,”杨掞看着郑云鸣吃痛的样子,忍住了笑说道:“主将您身体要紧,赶紧上后面的牛车休息一下。”

平素里只要是有正式职衔的文官,难免都会看不起大字不识一个的武夫们,就连幕府中的幕僚们也常常编了笑话,在背后笑骂这些无礼的粗人。像郑云鸣这等身份和学识的文臣,这样情真意切的言语,葛怀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算再如何遭受七苦八难,也不能动摇郑云鸣的决心了。

陆循之看了一眼刘整,朗声说道:“谁人带了弓箭来?”

杨掞晃动着手里的公文说:“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完粮足饷对咱们帮助更大吧。”

“这毛头小子养气的功夫,简直比他老爹当年还要厉害。”赵范感叹着,突然话锋一转:“屯田总管分管的田亩,全部给他分到江陵附近去,在北边一点也不要给郑官人留下。”

“多谢款待啦。”杨掞说着又去摸酒瓶,这才发现瓶中早就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怎么可能?无将何以领兵?无将谁去突阵?没有将领督促,怎么安排城池攻守?官人不要开这种玩笑。”

定策之后,郑云鸣再度将矿丁和乡民代表招进帐中,当众宣布了解决的意见。矿丁虽然有些担心,但在郑云鸣的好言抚慰之下也无话可说。乡民们更加不会有什么怨言。

事情发展到最后,终于发生了规模达数千人的大规模械斗。双方棍棒、钉耙、簸箕、铁锤、铁铲、扁担齐出,恶斗了整整一天一夜,各自折损了几十人。

郑云鸣一拍桌子:“哎呀,这个是要紧的事情,您赶紧去办这件事,如果放跑了这个厉害角色,咱大宋可就吃大亏啦,我在襄阳城里待得好好的,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来加害?”

闪着寒光的刀锋在安知的鼻子上晃来晃去,伴随着军士们越来越怒不可遏的叫骂声,就像是洪水一般将安知这一小队人埋葬在怒涛中。

“可是依着这么下去,这些丘八迟早有一天要惹出大乱子。”郑云鸣喃喃自语。

“糟啦,这下抢功劳不成,又没能及时去保护那个草包,爹爹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呢。”懊悔不已的小女侠将短剑收在了匣中,马不停蹄的沿着骑者的方向追踪了下去。

王坚浑然不知座上这位年轻相公稀奇古怪的想法,上前一步朗声说道:“今年为了防备北军来袭招募的那些新军士的处境,在黄州早已经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也不必对大帅隐瞒。朝廷肯出钱招募这些流亡的难民当兵,却没钱支付接下来的薪饷。如今新募军的大营,比乞丐的集中地好不了多少,军士的家属们个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只能到江边挖些泥鳅,采些草根来充饥,为了换取粮食,甚至有军士私下将自己的子女卖给城里的商户当奴婢。最离谱的是为将者拖欠了军兵们几个月的粮饷不发的时候,为了应付上峰的视察还强迫这些乞丐一样的军士自己操办丝棉夹袄,以便州府大员下来校阅的时候能够衣甲鲜明,军容壮盛。这种只顾得自己升官发财而不顾部众死活的将领,手下的军士们,除了拦路抢劫难道还有别的活路吗?”

云鸣一行还未接近军营,突然看见一个戴着朱红笠头、身穿黄布衫的四五十岁的老者,一手挽着包裹,手扶着竹杖正在路边的大石上安静的歇息着。

“自然记得,待北方事情一了,我马上就来襄阳拜访。”

“那你又错了,这人虽然从未到过埋尸的地点,但是你,”杜庶突然转身,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无比,紧紧的盯着那亲兵说道:“确是真真切切的到过那里!”

郑云鸣用手中的折扇指指站在一边的丘震,笑道:“这不是秀才遇见了兵嘛。”

随即街口南北同时想起了喧嚷之声。

“这样是没用的,他死志已决,今天死不了,有机会一定会再次寻死。”郑云鸣想了想,对典狱官说道:“让我跟他单独说几句。”

“为了孩儿一个人出动沿途军队这事情不妥,还请父亲三思为是。”

“学生就是随便结交几个草莽朋友罢了,又怎么和王安石挂起钩了?”时人都以王安石新政为北宋沦亡的第一罪人,故而郑云鸣直呼其名真德秀也并不觉得怎么唐突。

他本是谦退低调的想法,不了皇帝的误解却深了一层:“卿家是以朕为桀纣之主,所以就算做官,也希望离朕远远的吗?”

但是火势还是一点也没有缓解的迹象,几缕火光冲上了房梁,奔着堆积着大量优质干柴的跨院燎去。

端平天子在内侍官的引导下从容的踏进了郑府。郑清之掌权不久,还没有来得及更换更气派一点的府邸。但长期作为史弥远在朝廷中得力的助手和心腹,原来居住的宅子也不是普通的京城富户可以比拟。众人群星捧月一般簇拥着皇帝绕过照壁,跨过了数重院落,来到厅堂落座。

总管战战兢兢的等待着郑清之的进一步指示,可老相公却扭头看向一旁侍立的儿子们。

这黑莽汉言语虽然粗鲁,心思却不缺乏。郑云鸣甚至认为如果彼此为敌的话,只怕这猛张飞要比刘廷美还要难以对付。

“咱们好好的再行几轮酒。”曹文琦大声叫道:“酒博士!再打三角好酒过来!”

郑云鸣赶忙摆手道:“云鸣下午还要去襄阳府市集公干酒可不能喝的过量了。”

刘曹二人奇道:“总管要亲自去市集干什么?”

“要买木头。”郑云鸣回答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话:“盖房子的木头。”

土龙军接到本军主将的第一个正式命令。是调拨一千军士前往五十里外的严家村集合。

没有人知道这位看似谦逊有礼有时候却又强硬的令人生畏的主将心里到底再打什么算盘。王登一声令下,两个营的人陆续集结完毕。

“第一次奉命出动,还是我走一趟吧。”陆循之拿起宝剑就要动身。

“说哪里话,您还得在这里等着襄阳府的军器甲械运到。”王登说道:“这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我们这一军都是年轻小子,只有您跟葛老爷子是镇军之宝,葛老爷子已经去催运粮草了。这军器的事情还得您压阵。”

陆循之点点头,随口问道:“杨掞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王登哼了一声:“一早上就去荆门市集上喝酒去了。这人一旦大将不在,就没人再能管得了他。”

“那又有什么关系?”陆循之意味深长的说道:“景宋你毕竟还是年轻,总有一天你会理会到人生是可以有不同样的选择的。都似朱夫子那样存天理灭人欲,每个人都变成圣人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只有发乎本心的遵从自己的善念,才是一个活脱脱的人啊。”

他这心学的家学渊源,凭着王登的年轻识浅是不能与他争论的。王登只有转换了话头:“我打算亲自去一趟严家村。”

“您还得坐镇掌管一军的事务呢。”朱胜走过来叉手向两位上司行礼:“总管想来不至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不然一定会指定让您或者杨大人领军了。这一次我领着队伍过去就可以。”

王登点点头:“分析的不错,你们这就动身吧。”

朱胜带着军队赶到严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远远的就看见郑云鸣带着一干人在村口等候。

“训练的不错,这几天功夫就能让这些未经操练的兵士用这么短的时间走五十里山路。”在郑云鸣看来,这个成绩在这个时代已经很是难得。“今天就在此地扎营,不许滋扰民家,明日开始干正事。”

“还不知道您的差遣究竟是什么?”

郑云鸣领着朱胜来到村子里的晒谷场,这里整整齐齐的堆放着高耸如山的木料。

“把这些木料搬回大营,就是你们的第一个任务。”

朱胜的嘴角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郑云鸣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神态上的变化,拍着朱胜的肩头说道:“你我乃是故友,说话不必吞吐,是不是以为我这是在动用兵士在给自己修建私宅?”

(今日更到这里吧,今日乃是乌尔班2世发表十字军东征演说纪念日,历史小知识球打赏球红票啊各位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