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与朱妈妈冲在人前,悍勇之色瞬时带动了身后本就欲博一生的人群。

为逝去的长姐周曼华尽一份心是明面上的理由,实则也是眼见了去了县衙的杜玄霜几个久候不归后,杜氏与妯娌几个商量的结果。

杜氏的手放在了还未显怀的腹部,看着在窗下掰着手指头与朱妈妈窃窃私语的曼云,对意外再得的第二个孩子的未来有些担忧。

在意着自己不要脸面的苟活于世,丢尽了周家的颜面,倘若有天到了地下,也必定会为父母所唾弃。

这药是自己眼见着道士从大伯娘置在几案上的瓷瓶中倒出来。

估计是怕事态再行扩大,二房的高氏和四房的闵氏并没有再被缠进去,因听着王婆子叫嚷声音而受了池鱼之殃的只有娘亲杜氏一人。

一直隐在暗处的柳贵一个箭步抢上前,将曼云母女俩护在了身后,再倾耳凝神一听,手中的刀就向着门扇上正晃动的锁头劈了下去。

周曼云的头顶,也立时有同样的声音在高亢地飚着。

至于,在配合官府抓人之时,顺道挣点外财,也只是不忘根本,不丢立身祖艺。

“云姐儿,你在怕吗?”,杜氏对着镜中怯意满满的曼云露齿一笑,再接着,俯身贴在曼云的耳朵边,朗声道:“人生在世,没什么事是可怕的。只是……无惧无畏也不是一味的傻大胆儿。既然那道士有示警,多做些准备也是好的。”

“嗯!”,周曼云的头更低了些,一句自家姐妹让她想到了刚刚出门的周曼华。

站在一旁小满虽不知曼云究竟为啥不挪步子,但也不动,只微微侧了侧身子,抬起手中一团纨扇为曼云遮住了斜打了半面的日头。

只带着一个同样孱弱的丫鬟,身上有着昂贵饰品,又偏偏在吃食时露了小半面惊艳脸孔的周曼云,成为他们最先的狩猎对象。

白露?周曼云的神思又一次在惊异中飘到了前世的数年后。那会儿,大约是在她九岁时,的确曾见过这个叫做白露的妇人。

“那个?那就是大爷房里王姨娘的亲娘,原本在京郊农庄当着庄头娘子,可有体面着呢……”。虽说也是仆,但在小庄园里关起了门来也自能当家作主,若不是为了当了半个主子的女儿强要跟着回归江南,何至于此。

发如雪,如同亭中正幔盖在黑陶骨殖坛上的白绫布一样。

鸡飞狗跳的梅坞,让众人大倒胃口。反正已确认好了萧婉的伤腿情况,吕正也就起身告辞。

而早在去年三四月间一听到皇子选妃的风声,就主动地大张旗鼓从云州送女入京的景国公萧睿,却是气坏了。

想来是周显提前觉察到了些许不为人知的上意,因此并不看好由谢贤妃所出的齐王。高恭轻敛眸中寒芒,心下隐约判定。

溜走的虚言没惊动任何人,只留了封给周檀的信,放在了外院客房的桌上。

“云姐儿!这书可不是拿来玩儿,这是你爹爹给娘亲布置的功课呢!”,杜氏笑嘻嘻哄着孩子,眉眼舒展。

“道长吃果子!”,曼云笑了,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摸向果盘,再一翻腕手中一枚红桃,红白相衬显得更加水灵。

已探完杜氏的二伯娘高氏,是来给曼云送早点的。同样她亲手包的燕皮小馄饨,一份给曼云,一份送到了外院,给她亲儿周慎。

不过好在孩子身量小,晚上由朱妈妈或是小满轮流陪着睡,在一屋之内,也能照应得到。

‘家中这个侄女,并未如道长所说吃这草药七天,头尾不过三四日,现在看着就好了……”

这串珠儿,她熟悉,而眼前几个女人团坐的场景若是除去了卧在床上的杜氏,她也熟悉得很。

杜氏前脚出去,后脚抱着曼云的朱妈妈也站到了门边,掀开了半边的门帘。

等望向等她说话的杜氏,高氏张了张嘴,想出口的话却自然地换了词,“姗姗,我想着路上东西都不齐全,正好我那儿还有些从京里带出来的松墨和溪纸……”。

“王姨娘,大姑娘已经跟谢氏一块歇下了!”,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其中个儿高些的犹豫了下,轻声细语地跟王姨娘讲了大半实话。

当年得了谢家女青眼的俊逸少年,已不知何时变成了个脑满肥肠的糟老头,实在令人失望至极!周夫人想起了新婚之时,周显亲许下的一品诰命,鼻翼轻哼,鄙夷地勾起了嘴角。

一滴粘稠的烛蜡淌下,光一闪,照着白老姨娘掩在发髻中新添的星点银霜……

周曼云敢喝药,不完全是出于母女情的力挺。她早就知道这汤药用的苦玄草,正对了自己的病症。此前杜氏和朱妈妈喂她喝这个,曼云还以为她们用的是早就有人试过的验方。

当年闻此诛心之言,周曼云也悲愤地几欲速死。

小院子正北的正房,门帘被掀开一边,然后几位丫婆子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站在了门口,冷冷地看着院子当中一堆儿或站或跪的人。

独留在平州管外事的四爷周檀是庶出,自小在嫡母面前唯唯诺诺惯了,周夫人说要留,他也就不敢劝走。

慎哥儿应该是二伯家那个比自己只大几个月的嫡子,现在一样也得了孩儿瘟,病着。

娘?娘应当在我五岁时就死了!我哪里还有娘?

一名戴着帷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伸手将身上一件半旧的黑色缀锦斗篷笼得更紧了些掩住了绣着缠枝花儿的绣鞋尖,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抚了一下狂跳的胸口,向着身边的仆从再次点了点头。

大胆去猜,曼云认定周夫人抱着的匣中藏的十之**是毒。

但要以死明志求个玉全,您老人家倒是趁早喝呀!

周曼云恶从胆边生,小手向着腿上绑着的鹿皮卷一抹,又亮出了锋利的bǐshǒu。

“六姑娘,你这是不敬尊长!”,一个婆子闭着眼扯着嗓子狂喊一句。曼云此时无礼的举动比之刚才让银霞开房门更升了一级,毕竟那门外是匪,这门里是她的祖母。

“云姐儿,不能让你祖母挪地儿的。”,白老姨娘和高氏一前一后地拉住了曼云的袖子。曼云若敢对周夫人亮刃提要求,就做实了忤逆。

荒谬!周曼云摆头扫了下,却发现虚言道士低头坐着不言不语,似乎只是在等着结果,等着她要不要救娘亲命的结果。

不久前夜探后园绣楼后与道士的一番交流又爬上了曼云的脑海。该死的道士又玩袖手旁观看热闹的这一套,求他根本没用,他这“出家人”讲的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才勉勉强强地随手为之。

“赶进去!”,被两个长辈拦住的周曼云大声地对着白露、小满吼了起来,“她不能挪出来,就把人赶进去!谁不进去,杀了谁!”

对!不能让奶奶进内室,就在这儿为拔箭腾出地方。两柄长剑齐齐出鞘,对准了周家幸存的仆人。

“唉!”,一声长叹,高氏先松开了架着曼云的手,低着头,挤过了守着内室门的两个婆子,钻进内室。她无力,尽了所能为杜氏母女做的,也只能是当这怕死的第一人。

“谢谢!”,周曼云对着高氏的背影做了个无声的口形,低下了头。

她忍不住又想流泪,虽然这几日曼云也一直在心中翻腾着前世二伯娘是否也跟着家里的长辈在一起哄她骗她瞒了她许多事实,但是任什么也还是抹不掉二伯娘的好。也许前生最xìngyùn的,就是曾有这么一位善良的人照拂过自己。